电话里，涂申伟的话还在继续。
“所以小祖宗，你听舅舅的，千万不要为了我去做什么，一定不要！”他不想纪瑶再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只想她好好的。
纪瑶没有说话，她头一回有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涂申伟的无措。
涂申伟没等到她回答也不在意，他躲了一天，用这一天的时间整理了思绪。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冷静的时候，冷静到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这一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小祖宗，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将来不来看我也没关系……我不值得，一个只会给你拖后腿的舅舅不要也没关系。”
“瘦高他们虽然傻了点，但也跟了我很久，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有他们在，多少能保护到你一些，你也别嫌他们烦，至少，他们比我靠谱多了。”
“哦，还有，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年轻人……舅舅大概能猜出来你们的关系不一般，虽说事到如今，我没有资格再去管你，但这件事，舅舅还是想多说两句。”
“那个年轻人一看家里条件就不差，那样的人，从小养尊处优，被人捧着已经习惯了，加上你们之间的差距，他很难给你尊重……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总之就是，咱找对象不能光看条件，人品也很重要，还有一定要对你好……你已经过得够苦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是混蛋，没一个好东西，所以舅舅希望，你可以找个疼你爱你的。”
“对了，小萧那小子也不行，突然就搞失踪，这样的人经不起风浪，以后也没办法给你带来幸福，不行不行……”
明明是伤感的离别话，涂申伟说着说着就开始挑挑拣拣起来，就像个唠叨的长辈一样，莫名的，让她有了被家人关心的温馨感。
可纪瑶知道，那种温馨是转瞬即逝的，如泡沫一样，一触即散。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酸楚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几乎快将她淹没，以至于涂申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都说不出一个字。
只是眼前愈发得模糊。
纪瑶并不知道，涂申伟此刻人就在楼下。
因为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出上面的血迹，唯独风吹来时，鼻息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时刻提醒着涂申伟今天的所作所为。
他站在夜色中，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抬头看着楼上。
月光穿过头顶密密麻麻的树枝落了下来，将他脸上的沧桑和颓然照得一清二楚，就连那原本狰狞的一条刀疤，此刻也只给人一种孤零零的寂寥感，仿佛即将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涂申伟唯一后悔的，就是他觉悟得太晚。
他就这么看着那扇始终透着光的窗户，从天黑直到天亮，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才像是恢复知觉，迈着两条沉重的腿从楼下离开。
时间很早，这个点只有早餐店在营业，涂申伟在路过其中一家时，被店里飘出来的豆浆香味给吸引了注意。
有些早就忘记的记忆在这时慢慢浮现到脑海中，涂申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之后，他便掏钱买了一杯豆浆，早晨的风还有些凉，豆浆已经没那么烫了。他小心翼翼地捂在怀中，转身重新走了回去。
还来得及的。
这个时候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他刚走到小区门口时，耳边却猛地传来一声：“站住！”
这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涂申伟扭头看去，便见街对面有几个人正朝他跑了过来，领头的那个还指着他，喊了一句让他站在那别动。
是来抓他的！
这个信息一经脑中反应，涂申伟便想也没想掉头就跑。
他不可以。
不可以在这时候被抓！
虽然刚搬来不久，但涂申伟却大概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暂时躲起来——就在小区后边不远，有一处因为资金问题，导致才建了一半的楼就这么搁置的废地。
忽略掉身后传来的警告声，涂申伟甩开他们后便冲上了烂尾楼的三楼，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把怀里的豆浆拿出来看了一眼。
还好，没有漏出来。
耽误了这么会，也不知道小祖宗起床没有？涂申伟本来想拿出手机看现在几点了，结果一摸口袋才知道，昨晚刚从别人手里淘来的二手机已经掉了。
涂申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看着远处天空的云层里隐约有日光冒出，想着今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这样也好，还能让他不用那么沉重。
这么想着，涂申伟心里也算好受了一些。
谁知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涂申伟心一惊，他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追到了这里。
“快，他往这个方向来的，肯定就在这里，都上楼去看看！”
“妈的，这怂货！捅人的时候倒是利落，这时候给老子装孙子了逃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他！”
“行了，别在这废话，抓不到人，我们几个都得被少爷收拾！”
涂申伟这才知道，这群来抓他的人竟然不是他以为的便衣警察！他们是什么人？还有他们口中的少爷……难不成，是任书越那个畜生？
涂申伟刚想到这，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顿时顾不了那么多，连忙起身翻到窗外那层悬空的短台阶上。
刚蹲下，那些人就已经到了。
涂申伟的心瞬间窜到了嗓子眼，他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越靠近便越往后挪。然而他却忘了，这层短台阶的空间很少，甚至只有几步的宽度。
当头顶上传来一声到窗外看看时，涂申伟一个慌张想也没想就往后退，结果没退两步，整个人就因为踩空直接掉了下去。
而楼下水泥地上，正堆积着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建筑材料，材料的上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根钢筋，其中一根斜立着，正对着涂申伟掉下来的位置。
呲地一声，钢筋直接从胸膛狠狠穿过，溅起了大片鲜血，顺着钢筋直直往下流。
巨大的痛楚让涂申伟瞬间没了知觉，浑身的力气在转眼间流逝干净，眼神也变得涣散。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吐出来的却只有大片大片鲜红的液体。
模糊中他看到了楼上探出来的那一张张惊愕的面孔，但很快就被黑暗覆盖，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他想到的却是那杯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豆浆。
记忆在这一刻忽然回到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因为有爸妈撑腰而在姐姐家里肆无忌惮到处闯祸的小霸王。
那应该是一个早晨，天刚亮，他从网吧通宵了一晚，在回家路上经过一个早餐摊时，看到了当时才七八岁的纪瑶。
他是知道的，家里从不会给纪瑶备早餐，所以她都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会出门来帮摊主卖早餐，借此换来两个包子加一杯豆浆。
因为输了一晚上的游戏，他当时心里特别不痛快，在看到纪瑶坐在摊子旁吃早餐时，便没像以往那样视而不见，而是走过去一脚踹飞了她面前的矮凳子。
矮凳子上就放着一杯豆浆，被这么一踹立刻洒了一地，有的还溅到了纪瑶身上。
当时的纪瑶不哭也不闹，而是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骂了声真晦气，便直接走人了。
这件事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甚至他都不觉得是一件大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了这么多年后，当他想要尝试去弥补纪瑶时，脑海中便弹出来了这段记忆。
他年少时做的错事太多了。
他也知道，一杯豆浆根本微不足道。
可他就是想着，能做一点是一点，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连这杯豆浆都给不了……
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涂申伟感到很后悔。
可惜，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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