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将窗户刮开,吱呀一声让躺在床上浅眠的人慢慢睁开眼。
薄纱帐被窗外的风吹起,一双浅粉色的绣花鞋就放在床边,黑影压下,躺在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纤细白嫩的手臂露在了薄纱帐外,迎着夜风,月光落下,窗外斑驳树影投在上面。
“小苑……”雷月若轻轻喊了一声,见没人回应,于是收回了手,慢慢坐起朝薄纱帐外看去,刚好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桌旁,来者身形似男子,绝不是小苑,她一惊,正要发声尖叫,却瞧见了那人的脸。
仅一个眉眼,她立刻认出对方:“苏裘?可是你?”
“你不能与江濡在一起。”黑影没有靠近,只在桌边徘徊。
他虽然遮住了下半张脸,雷月若本不确定,可他一发声,雷月若立刻认出他来,她鞋子也不穿,直接跑下了地朝桌边过去,却没想到刚靠近,桌前的黑影便消失了。
雷月若跌坐在桌旁,亲眼见到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消失,又惊又怕,却因为方才苏裘的话,又心虚又委屈。
“你既已死了,便让我随你去,何必写信叫我活着?”雷月若趴在了桌上,眼泪不断落下,带着哭腔:“我既想活,你便不要出现,何必又让我心忧愁呢?”
“小姐!”小苑听到了动静,匆匆从外头跑进来,看见雷月若趴在桌上哭,泪水已经湿了袖摆,心里慌张,又听见雷月若似乎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着‘苏裘’,立刻将人叫了过来。
这一夜,雷府彻夜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姜青诉第二日等到午间也没等来雷月若,反而把雷家的丫鬟给等来了。
小苑过来的时候,姜青诉正和单邪闹,手上拿着李子咬一口酸得掉牙,却偏偏忍着,又拿了一个给单邪,哄着对方吃。
见到小苑匆匆过来,姜青诉嘴里含着李子,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你家小姐怎么没来?”
“白夫人,我……我知您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今早来了三个大夫,谁都瞧不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家小姐……就要不行了!”小苑一边说一边哭。
姜青诉也懒得忍了,直接眯着眼睛将嘴里那口酸李子吐出来,赶紧喝了一口茶问:“说清楚,怎么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昨日我与小姐一起放花灯,回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晚上小姐房里有动静,我听好似见她在哭,进去之后果然瞧见小姐趴在桌上哭,一直哭到了今日早晨昏睡过去,到现在都没醒。”小苑走到姜青诉跟前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道:“白夫人!小姐说您是高人,那就请您救救小姐吧!”
姜青诉猛地朝单邪看过去,这回小苑靠近她瞧见了,小苑身上也有煞意,看来苏裘已经盯上了雷府。
姜青诉都能看见,单邪定然也瞧见了,他展开扇子站了起来,朝姜青诉瞥了一眼道:“既然人家让你去,不好不去,走吧夫人,为夫陪你一起。”
姜青诉愣了愣,从碗里又拿了两个李子跟着,顺便安慰小苑:“你别难过,我夫君才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定能叫醒雷小姐。”
姜青诉到达雷府时,雷府里头正有大夫出来,大夫连连摇头,雷夫人与对方拉扯,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大夫,大夫您务必救救小女!”雷夫人声泪俱下,那大夫却道:“小姐气若游丝、魂不附体,如何能救?!”
“老爷,难道我们月若就要这么去了吗?”雷夫人转身扑到了雷老爷的怀里:“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小苑拉着姜青诉往前小跑,一路跑到了雷老爷与雷夫人的跟前,开口道:“老爷,夫人,这位是白夫人,小姐先前想不开,都是白夫人化解的,我带白夫人来看看小姐。
雷老爷与雷夫人瞧见了姜青诉,又看见站在姜青诉身后的黑衣男子,这两人光从气质便能看出身份不简单,便请入府里,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现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姜青诉与单邪入了雷月若的房间,屋内煞意明显,尤其是桌旁,就是现在也有红烟缠绕,普通人的肉眼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单邪的手在桌上轻轻一抹,煞意消失,房内还有一股阴沉之气,姜青诉回头对着雷老爷道:“你们府上建造时没请人看风水吗?”
“请、请了啊。”雷老爷道。
姜青诉说:“雷小姐为女子,院落背阳,地处偏阴,极容易生病,恐怕从小身体也不大好吧?”
“的确如此。”雷夫人点头。
姜青诉说:“等她好起来,换个地方让她住吧。”
单邪又走到了窗户边,将窗户上的煞意抹去,姜青诉朝他过去问:“可瞧出什么?”
“苏裘是从窗户进来的。”单邪道:“不过他并没有在房内布置什么阵法,按理来说,他不会伤害雷月若。雷月若而今躺着,一来是因为心伤,二来则是此地阴气太重,煞意残留,故而压了她的魂,起不来。”
姜青诉抿嘴笑了笑,眉眼弯弯:“我就知道我夫君有大本事,你一定能治好她对不对?”
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问她:“给你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可要?”
姜青诉点头:“要!”
单邪递上一张黄符纸:“房内点燃,雷月若必醒。”
姜青诉收下黄符,嘴角的笑容没有消失,她道:“你给我出风头,我给你吃李子,礼尚往来。”说完,她将一直放在手心的李子塞了一颗到单邪的嘴里,单邪含进去了也不好吐出来,只能吃掉。
才咬了一口,他顿了顿,眉心慢慢皱起,看向姜青诉的眼神满是无奈,姜青诉嘿嘿一笑:“原来不光是厉鬼能让单大人皱眉,我姜青诉给的李子,也有这效果。”
单邪眉头舒展,扇子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然后又用扇子戳着姜青诉的胳膊让她去唤醒雷月若,自己出了房间在雷月若住的院落里打量,瞧瞧哪里还有煞意。
嘴里的李子发着酸涩味儿,一口咬下去脆生得很,怪不得一开始在无事斋她就一直哄着自己吃,还摆出那副好吃模样,原来是为了故意逗他。
单邪将李子核吐到手心没有丢弃,姜青诉说要尝人生百味,单邪本尝不出来的,经她的手,偏偏都尝到了。
姜青诉一纸黄符燃烧,雷夫人与雷老爷还以为她是神棍呢,结果黄符燃尽,躺在床上的雷月若也醒了,她慢慢坐起来,雷老爷与雷夫人还有小苑立刻迎过去,又是气骂又是心疼。
雷月若抱着雷夫人哭,雷老爷回过神来,正要给姜青诉磕头,被姜青诉拦下。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还干起了钟留的活儿了。
雷月若也瞧见了姜青诉,泪水止住了,与姜青诉行礼,姜青诉抿嘴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客气,雷夫人,雷老爷,请容我与雷小姐单独聊聊。”
两位长辈虽然不舍,但还是出了房间,屋内就剩下姜青诉与雷月若两人,姜青诉问她:“你昨日见到苏裘了?”
雷月若心惊:“白夫人如何知晓的?”
“这你不必多问,我自是知晓,只是苏裘可与你说了什么?”姜青诉问她。
雷月若抿嘴:“他来只说了一句,他让我不要与江大人在一起,我与江大人清清白白,如何会有他说的那层关系?想来他把我想得水性杨花……”
“雷小姐。”姜青诉转身背对着雷月若,打断了她的话,刚好看见单邪没开门,如一阵风般回到了房内,坐在桌旁看向她们俩,姜青诉顿了顿,道:“苏裘死后弥留不走,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若雷小姐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办什么?”雷月若问。
姜青诉走到桌旁,坐在了单邪的对面,两人身上一黑一白,又如从桌子中央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偏偏他们在一起,又万般和谐。
姜青诉道:“送苏裘转世投胎,也还你清静人生。”
“这……我不能害他!”雷月若摇头。
“这一世,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即便有满腹学识,最后还是因骄傲自满落得个惨死的下场,除了与雷小姐相遇,苏裘并没有好的回忆,所以他弥留不走,只愿守在雷小姐身旁。”姜青诉深吸一口气:“如此这般,雷小姐以后当如何自处?遇见良人该不该嫁?父母担忧该不该解?几十年阴阳相隔他痛苦,你也痛苦,何必呢?”
雷月若怔住了,她心里有苏裘,绝不愿害他,可白夫人说得没错,苏裘一生并不快乐,有志气无处施展,在她这里也抱怨过许多次,也许投胎转世换个生活,他会过得舒坦些。
她是活人,不能嫁给死人,她愿为苏裘终身不嫁,可爹娘却熬不起,于她于苏裘,阴阳之隔便两难,不如她先断。
“白夫人……要我怎么做?”雷月若看向姜青诉。
姜青诉道:“将你的身体借给我。”
单邪立刻皱眉道:“危险。”
“不是还有你吗?”姜青诉转头朝单邪看过去,咧嘴笑了笑道:“反正你总是在我身边的。”
“那也不可。”单邪摇头。
姜青诉刚要把雷月若说动了,就怕单邪在这儿坏事儿,于是端着板凳朝单邪那边凑过去,压低声音凑到他耳旁道:“不如单大人男扮女装,我相信以你的容貌,苏裘发现不了。”
单邪歘地一声展开了扇子,目光难看地盯着姜青诉。
姜青诉侧脸笑了笑,便道:“放心,我只是想借她的身份引出苏裘,同时还请单大人化身江濡,我算是看出来了,苏裘这人与你一样,容易吃醋。”
单邪的眸色顿了顿,姜青诉朝雷月若问:“如何?雷小姐可想明白了?”
雷月若张了张嘴,问道:“在我答应之前,白夫人可能回答我,您……究竟是谁?”
“雷小姐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死而复生的故事?我告诉你死的是我夫君,实则死的是我,因在阴阳之间走过一遭,所以我也多了几分本事,不过我依旧是白夫人。”姜青诉说完,收到了单邪的视线。
两人对上眼,姜青诉耳畔突然响起了单邪的声音,他知,她也知,第三人不知。
“你又说谎,另外,我在你那儿,何时死过?”
姜青诉低头摸了摸鼻子,听见雷月若道:“我……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