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城下了一夜的雪,白墙黑瓦之间被白雪笼罩地几乎没有缝隙,道路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这夜月色很重,微风将哈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吹开,木制的窗户拍打在墙上,发出哒哒之声。
月光洒在窗沿的雪上,房间顿时显得明亮了许多。
冷风吹开床幔,躺在床上的女子眉心微皱,似乎被缠绕在了梦魇中,薄唇轻启喃喃着什么。
脑海里即将逝去的东西被她紧紧攥住,不肯放手,那明黄的衣角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尾巴,她的手上满是疮痍,握了上去,拽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别走,别走!
女子猛地睁开双眼,睫毛轻颤,双手抓着身下的床单,才愣神片刻便猛地起身朝坐在窗边的男子瞧去。
身穿玄色衣着的男子背着白雪迎着月光,眸色冷清,与之对视的时候才冷淡地开口:“你醒了。”
……
姜青诉醒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大亮,她对着床顶呼出一口气,掀开床幔准备洗漱,才刚走了两步,便看向了窗户。
昨夜她睡前窗户是开着的,莫非半夜有人进来过?
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烛灯与昨夜熄灭时比起来少了一截,桌上还有些灰烬,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顺着风吹的方向瞧去,在墙角瞧见了一张烧去半边的薄纸,纸上有字。
姜青诉蹲在了墙角,捡起那半张薄纸,上面有两句诗,前半段被烧毁,剩下的半段,隽秀的字体纤瘦,写了一句:想闻散唤声。后半句的字迹则是犹如劲风过竹,潦草地写了:虚应空中诺。
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这首诗,她曾在牢中度过一个月后,朝牢头要来了纸笔认真写下,再让人传递出去的。
只是这首诗是否交到了那人手中却是不得而知了。
姜青诉将纸张握皱,眸色清明后,将其揉成一团扔在了墙角,对昨夜发生了何事,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钟留说正月十五琅城有花灯节,几人便在琅城多留了两夜,这两夜姜青诉都没看见钟留与沈长释,直至第三日,十五当天,日落时分,这两人才勾肩搭背地朝客栈走来。
姜青诉正端着一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瞥见钟留与沈长释时对他们笑了笑。
“梅庄可有异样?”
沈长释对她拱了拱手道:“我算是彻底佩服白大人了。”
“怎么说?”姜青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的钟留嘿嘿笑着:“无常大人封了他两日的嘴,一刻钟前才解,沈哥是个绝顶话唠,在梅庄门口差点儿憋活。”
姜青诉放下茶杯掩嘴呵呵笑了一下,反口:“又不是我非要他封你的嘴,也怪你平日话太多。”
沈长释连连点头:“是我话多。”
恰好此时单邪从楼上下来,沈长释本来还想啰嗦两句,才张口笑容便僵住,抿着嘴不敢多说,只随着钟留一起喊了声无常大人。
单邪的眼神朝他俩瞥去,而后又落在了姜青诉的身上。
姜青诉眨了眨眼,一派单纯无辜的模样,而后扯出一抹笑,学着沈长释拱了拱手:“无常大人好。”
单邪收回眼神,只往外走:“人都出来了吗?”
“瞧见梅庄的马车往花灯节的中心走了。”沈长释回答。
而后三人一同出了客栈,姜青诉提着衣摆,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天色一暗,整个琅城就热闹了起来,凡是走在路上的人,手上无不提着一盏灯。小孩儿脸上戴着孙悟空的面具,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竹竿,追逐嬉闹。
道路两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糖画儿的,卖面具灯笼的,还有一些穿着道服蹲在地上,捏着一把山羊胡,给人求卦算姻缘的。
姜青诉虽然来了人间几日,但还是这五年来第一次再度感受集市的繁荣,心里想着他们此番出来不是玩闹而是办差,身体还是不受控地朝这热闹之中融了进去。
天色越暗,道路两旁的灯笼便越多,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挤,大多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据钟留打听来的消息,琅城每年举办花灯节时还会办一场大赛,会有丰厚的彩头,得胜者可取彩头,可谓是花灯节的一大看点,那人群所去之处,必然是花灯赛的举办地点。
四人挤到了人群之外,远远的姜青诉便能看见那架起来的高台,高台上有十多名公子小姐都拿着自己的灯站成一排,精致的有,奢华的也有,他们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了,姜青诉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她左右看了两眼,单邪站在左侧,依旧风度翩翩,沈长释站在右侧,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笑,衣衫整洁。
身后的钟留就不用说了,即便不挤,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整洁过,再低头看向自己,领子歪了,鞋面上两个脚印,额前一缕碎发落下,落魄得很。
他们站在最前一排,方才那一轮比试已经过去,剩下最后一轮四人了,那四个坐在高台的两侧,一个有些紧张,一个笑得张狂,一个胸有成竹,还有一个端着杯茶,认真地喝。
几盏灯上都罩着绸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由大到小地放着,最后一个端上来的巨大,竟然有一人高,两臂宽,场下的都是一片哗然。
一片白雪落在了姜青诉的鼻头上,她伸手摸了摸,鼻尖闻见了一阵甜腻的香味儿,眉头微皱,再闻了一下,确定没闻错:“好香啊。”
沈长释的糖葫芦是吃完了,换成了个烧饼继续啃,边啃边道:“是梅花的香味。”
姜青诉点头,难怪觉得这味道熟悉,与她记忆中的某一处融合,似乎在什么时候闻到过相同的气息,还没想起来,左侧之人便道:“是梅灵。”
姜青诉转身问钟留:“这里可瞧见了梅庄的主人?”
钟留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没看到,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高台上,这才眼眸一亮,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右手边靠里的座位,那男子便是梅庄的主人。”
“可有这些人的信息?”
沈长释舔了舔嘴角,拍掉手上的糕点屑子,终于将找来的东西全都吃完,而后道:“在梅庄这两日蹲点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的。”
他的目光瞥向高台上的男子道:“梅庄而今的主人叫夏庄,是李慕容的丈夫,两人于三年前成婚,他本是得李慕容的父亲所救,在梅庄内做事,而后又娶了李慕容入赘李家。不过李慕容从小身体不好,对打理梅庄也没兴趣,几年下来,夏庄便成了梅庄的主人。”
“这先前大约也知道了。”姜青诉点头。
沈长释笑了笑:“不过就在阴阳册上写下李慕容名字的那一日起,李慕容便再也不就医了,先前每日都去府上的大夫今日早上还在梅庄门前说李慕容的病不能拖,但就是无法入门。梅庄内有梅灵,李慕容又死而复生,这梅灵与李慕容的关系咱们还得再仔细查探。”
几人谈话间,高台上的比试已到了最后一轮,一直坐在最里侧的夏庄此时站了起来,姜青诉这才看全了他的容貌。
长相倒是算得上俊朗,文人气质十足,有几分沉着。
他站起来的同时,身后的随从便将一个罩上了红绸布的桌案搬上了高台,那桌案上摆了盆东西,倒不像是花灯。
夏庄将绸布拉开的同时,带着一阵花香,姜青诉站得近,闻出了那香气中还夹杂着蜡味儿。
一株梅花露出,是个园景小梅,梅树枝干有些扭曲,枝丫繁多,梅花却没长多少,整棵树大约三十多朵,雪白地点缀在梅枝上。
众人都知道梅庄卖梅,这梅花着实好看精致,但是与花灯节并不符题,台下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就在这时,夏庄从旁边的花灯里借了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烛火落下,那梅花的花心竟然是可以点燃的,只见他利落地点亮了三十多朵梅花,白色的梅顿时散发了香气,腊梅香味飘荡在周围久久不散。
梅花花瓣为蜡,花蕊为心,这一株栩栩如生的梅花,竟然是真梅花干长出了蜡花儿,叫人啧啧称奇。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那梅花灯胜。
夏庄朝诸位一拱手道:“夏某人从未参加过花灯赛,今日是第一次,承蒙各位谦让了。”
“夏庄主,你这一株花也太大了。”一名富人道:“这样一株得多少银两?你给我开个价,我买回去观赏。”
夏庄笑着说:“这株原是送与我夫人的,我只是拿出来参赛,多少银两都不卖。李老板若想买,不如去我梅庄,梅庄内有精巧的小盆,可放在桌案上,一株七朵梅花,每朵都可燃上一天一夜,价格也公道。”
“原来夏庄主不是来比赛,是来做生意的。”一人笑道。
姜青诉朝那桌案上的梅花瞧去,鼻尖萦绕的香味中总是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
旁边一人道:“今年的彩头是薛神医过世前研究了二十余年的续命丹,世间仅此一颗,被夏庄主夺了去也不算冤枉,谁都知道他家夫人病怏怏的,有这续命丹还能多活几年。”
姜青诉听进去了,心想恐怕琅城的人知道不少梅庄里的事,刚要去问,结果单邪便直接转身要走了:“回客栈。”
姜青诉哎了一声:“就这么走了?”
放过好不容易见到的夏庄,就回客栈?
出了人群,花灯赛结束后,道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单邪走在最前面,姜青诉跟上了他,沈长释与钟留两人在后面买东西吃。
姜青诉不解:“单大人怎么不跟着夏庄问清楚?”
“梅灯是梅灵之血养出来的。”单邪道:“梅庄后院便有梅灵本体,已确定梅灵与夏庄必然认识,李慕容无法投胎是蓄谋而非意外,又何须问那么多?”
姜青诉问他:“我是初来乍到,不太了解十方殿的规矩,那单大人决定如何做?”
单邪扯了扯嘴角,眼眸中含了些冷意,几片白雪落在了他的发丝上,竟然没有融化。
他道:“直接去梅庄,束缚梅灵,带走李慕容,不服管教者,我自以镇魂鞭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