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后,姜青诉便去找单邪了,沈长释与钟留看着她往楼上跑的背影,嘴角挂着笑,两人就在楼下聊天。
钟留问:“沈哥,白大人和无常大人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关系?”沈长释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阴阳册,晃了晃书封上的字给钟留瞧,道:“这便是我想让他俩有的关系。”
“白姓娘子与其夫君闺房三两事,这是什么?”钟留问。
沈长释道:“这啊……是我的宝贝哟。”
姜青诉推门而入,单邪背对着她站着,窗户打开,正好能看见柳城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她嘴角挂着笑,走到单邪身边也看向那太阳道:“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便由无常大人来办了。”
“我需要办什么?”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姜青诉道:“难道朗争意不用下地狱?”
单邪垂了垂眼眸:“不必。”
“他可杀了三条人命啊。”姜青诉愣了愣,单邪道:“白大人生前似乎也杀了不少人。”
姜青诉一听,撇了撇嘴:“说他的事儿,与我扯什么?”
单邪转身朝她看过去:“因为我想说你的事。”
姜青诉愣了愣,一双眼睛睁大看向单邪,心里稍微有些慌:“单大人……是什么意思?”
“白大人昨夜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单邪问。
姜青诉眨了眨眼:“不是……都已经说开了吗?”
单邪道:“所以,我正在顺心而为,不想提朗争意的事,从白大人进来那一刻,就只想提关于白大人的事,便这么开口了。”
“你提我生前杀人呢……”姜青诉扯了扯嘴角,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杀人的是你,救难的也是你,都是你,并无差。”单邪说罢,伸手轻轻拍了拍姜青诉的肩膀道:“回去吧。”
他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身要离开客栈房间,姜青诉看着对方的背影,正好被一缕阳光照在了肩上,漆黑的发丝染了一层光,姜青诉眨了眨眼,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总觉得那处跳得有些快。
这人一本正经地说话,为何却总能让她品出些许甜言蜜语的味道在里头?
作别钟留,这回单邪没让他继续查关于城主府那位突然出现的高人之事了,反正先前好几次钟留也没查到个所以然。他道人间之事便顺其自然,心中隐隐也觉得,某些恰好出现的人,便如天意一般,事不由他起,也不由他结,没他却不成。
沈长释先姜青诉一步离开,打算在许凤遥投胎转世之前,让朗争意先离开地府。
姜青诉为了不让两人碰面,带着白玉簪子过了奈何桥才将许凤遥放出来,许凤遥见自己走过了奈何桥,又瞧见了忘川河,眼看地府里四通八达的道路与灰暗的亭台楼阁,心中震惊,原来人间与阴曹,并无什么区别。
许凤遥对着姜青诉与单邪行了礼算是道谢:“多谢两位大人了,今生之事已经听够看够,我亦不想留着这回忆难受,还是早些去投胎转世的好。”
姜青诉心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带着许凤遥去了轮回井处,孟婆汤摊位前,沈长释与一人围着孟婆来回转,姜青诉瞧见了朗争意,心中一怔,侧头朝许凤遥看过去。
那人也一直看着朗争意,手中攥着一块玉,紧紧的。
沈长释道:“你别给我闹,不然我让鬼差把你给押下去!”
“这位大哥,我是真怕,只要有一个人从前头过去了,我立刻就过去,真的!我没去过,我心慌!”朗争意双手扶着孟婆的肩膀,孟婆一把年纪了哎哎直叫,沈长释嘿了一声:“你这小子生前分明不是这顽劣性格啊!”
“我生前做什么的?”朗争意问。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给我投胎去!”沈长释一把拽着对方的袖子,朗争意挣扎,抖着袖子就要跑,结果把袖子里的一样东西给抖出来了,玉佩落在了地上,刚好掉在了姜青诉与许凤遥的跟前。
那块玉佩并不值钱,就连穗子都很旧了,上面还刻着一个凤字,许凤遥瞧见了,浑身一震,眼眸沉了沉,然后捡起了那块玉佩,握在手中片刻,才走到了孟婆跟前那两个正在拉扯的男人身旁。
“你的玉。”许凤遥看向朗争意,即便十九岁,对方也是年少不知事的样子,欢快且活泼,听见他说话,朝许凤遥看过来,对上视线的那一瞬,两人都静止了。
许凤遥先回过神来,将玉佩交到了朗争意的手上,然后走到孟婆面前,眉眼弯弯,似是放下心中重担,缓缓笑了起来:“能给我一碗汤吗?”
孟婆哎哟一声,给了许凤遥一碗汤,然后用勺子指着朗争意道:“你瞧瞧人家!”
许凤遥没有任何顾忌,仰头便将一碗汤喝下,趁着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大步朝轮回井前走。他没有回头,每一步都异常轻松,这一生的痛苦与无奈,自私与自尊,愧疚与悔恨,全都在那一碗汤中化为乌有。
人影在轮回井中消失,姜青诉才走到沈长释的身边问:“让你办事儿怎么搞的?还打上了?”
“这人喝了汤之后失忆又反悔了,偏偏不肯投胎,说怕,想第二个去。”沈长释也很无奈,结果说完这话,却听见方才还与他吵闹着等一等的朗争意开口:“我投胎!我要投胎!快快快!怎么去?”
“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沈长释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
朗争意手中握着玉,姜青诉瞧见了,显然不是他刚才袖子里掉出来的那一个,玉质上乘,金线穗子,上头雕刻的是‘意’字。
朗争意急了:“我直接过去就行了吗?我跟在他后头走便可以了?他是谁家的公子?投胎到哪一家去?我能与他比邻而生吗?让我离他近一些!”
姜青诉一惊,开口问他:“不过才一眼,你就喜欢了?”
朗争意咧嘴笑了笑:“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你看了难道不喜欢?”
沈长释撇嘴:“肤浅!要追就快些,顺着那儿跑进去。”他给朗争意指了条路,朗争意连忙点头,然后笑呵呵地往轮回井跑,还不忘回头对沈长释道:“方才扯着你,对不住!”
沈长释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等到朗争意也投胎了,他才叹了口气,对姜青诉道:“总算结束了。”
两人回十方殿的路上,沈长释突然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我就说怎么刚才那画面那般眼熟呢!原来我先前见过!”
“见过?”姜青诉好奇。
沈长释点头:“对对对,二十年前,上一任白大人看见了凤娇娘,一连夸了好些句漂亮,死活不肯干了,跑到阎王爷跟前就辞官投胎去,与无常大人都没打招呼也没被允许,便自己喝了孟婆汤追过去了。”
姜青诉听沈长释这么说,愣了愣,快步朝十方殿过去,沈长释哎了一声:“白大人您跑什么呢?”
姜青诉道:“有话问单邪!”
“不可直呼无常大人……罢了,反正说了也没用。”沈长释摇了摇头,他还是慢慢走吧,只可惜回来的快,忘了带点儿吃的过来,想念柳城的包子,味道真不错。
姜青诉回到十方殿,没瞧见单邪,他们在前往十方殿和轮回井的岔路就分开了,也没瞧见那人往这边走,顿了顿,姜青诉想起了忘川河岸的彼岸花,想来那人说不定是去那儿了,便往忘川河岸边上跑。
姜青诉心中有疑惑,她知晓了许凤遥与朗争意之间的关系,也知晓了许凤遥在柳城发生的种种事情,明白朗争意设下锁魂阵的真正原因,却忽略了单邪曾说过,他认识许凤遥。
经方才沈长释的无心提及,姜青诉醍醐灌顶,猜测在脑中形成,甚至将生死簿上的空白也解释清了,她得向单邪求证,故而一口气都没喘,直接跑到了彼岸花丛这处,果然在花丛里看见了身穿黑袍的单邪。
“别再靠近了。”单邪开口。
姜青诉停下脚步,前面的花儿的确多了,反正她与对方距离也不算太远,说话都能听见,于是道:“你怎么没去送朗争意与许凤遥投胎?”
“我向来是不送的。”单邪道。
姜青诉点头:“毕竟是老朋友了,这也不能例外?”
单邪顿了顿,从彼岸花丛中走出来,面对着姜青诉一步步靠近:“你都知道了?”
“猜到了而已,不过单大人不否认倒是让我很意外。”姜青诉见对方从花丛中出来了,干脆转身顺着忘川河边慢慢走,单邪几步就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那家伙答应过要留八百年。”单邪道:“时间未到不经同意就投胎转世,是他先负了我。”
姜青诉愣了愣:“他与你用什么东西交换了?”
“没有。”单邪朝姜青诉看过去:“不想为人,自己承诺的。”
姜青诉点了点头,因为上一任白无常承诺了单邪要留八百年,所以在他擅自离开之后,单邪无法阻止,便改了他与他所追寻之人的生死簿,没有生平,只有生死,算是惩罚。
单邪问她:“你来找我,是否认为我心胸狭隘?特地来兴师问罪的?”
姜青诉不解他为何会这么想,只轻轻一笑:“并非如此,我不过是好奇,居然有人能在单大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让你气到改他生死簿,受相思不得之苦,痛失爱人之悲。”
“我在想若有朝一日我也离开单大人,单大人是否会改我生死簿,让我痛苦一生?”姜青诉垂眸轻声问出这句话。
“不会。”单邪道:“你并未允诺过我什么,来去自由。”
“只有这个原因?”姜青诉又问,单邪顿了顿,忽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拽了过来,姜青诉低头看去,果然一朵彼岸花苗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再看向两人牵着的手,谁也没想松开,嘴角缓缓勾起,姜青诉对着虚妄的答案已经并不在意了。
或许上一任白大人正是因为没有向单邪索取什么,所以才会逃过被他打入地狱之苦,相比之下要了一个长生碗的上上任白大人,便悲惨多了。
单邪是个重诺的人,在这漫漫无期的地府中,没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停留在这儿的,越久自然越好,沈长释用一根舌头换取了十方殿鬼差的身份,他不投胎转世,愿意陪在单邪身侧。
钟家即便过去了几千年,也世世代代奉守着为单邪办事之命,享子子孙孙富贵,只要有需求,家中随时留有收鬼降妖的男丁。
他们与单邪,都有一封协议,一个诺言。
没有破坏这个诺言的人,单邪并不施与惩罚,但破坏了诺言的,他也必定不会放过。姜青诉想,这样的单邪,实则心里必然也有一条线,一条从未跨越,坚持守恒的诺言,他绝不负人,只有人负他。
姜青诉晃着与单邪牵在一起的手,脸上带着轻笑:“单大人心地真善良。”
“从没人这么说过。”
“是吗?那看来我是第一个看穿你真心的人了。”姜青诉仰头对他笑了笑:“我能直接叫你名字吗?我是说……私下。”
单邪瞳孔收缩,姜青诉耸了耸肩道:“你是不知道沈那个人,对你即敬重,又害怕,背地里从来不敢说你坏话。”
“他说过。”单邪开口,不过后来被打怕了而已。再看向姜青诉,他道:“你也说过,不止一次,包括直呼我的名讳。”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故作一脸无辜单纯,仿佛从未知晓般:“你怎么会知道我说过什么的?”
单邪见她这眨巴眨巴眼睛披上假面的脸,眉眼骤然柔和,微笑轻轻挂上了嘴角。
姜青诉猛然震惊,面颊通红,就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到那不断升温的热意,收回视线,她不再说话,不过心里知晓即便她什么都不说,这人也都知道。
摆渡的瞧见岸上两人在走,第一眼便看见了浑身黑衣的单邪,当时吓得就打算调头去另一边,甚至都不敢与向来和善爱笑的姜青诉打招呼了。
不过在他调转船头的时候看见,那两人顺着小路往十方殿方向过去时,垂着的双手牵在一起,惊得他揉了揉眼睛,两人在眼前消失,可他的船桨也因为方才的失神沉入忘川河中。
朗争意的前世,一眼爱上了轮回转世的风娇娘,匆匆投胎跟了过去,这一世即便喝了孟婆汤早就将前尘忘去,还是能在见到许凤遥的那一瞬,不论男女,依旧爱上。
单邪曾说过,魂魄便是魂魄,再生为人之后不过是披着皮囊,才分出性别,在此之前,他们其实并无差别。
在朗争意跟着许凤遥踏入轮回井中的那一刻,他前世欠单邪的诺言便已然还清,来世又回归成了一个本真纯澈的赤子。
或许在某个城池的某处,两户人家比邻而居,妻子同时有孕在身,又先后产子。
若干年后女子成人,貌美倾城,男子高中,衣锦还乡。
又或许,他们一生,乃至生生世世,都不会再遇上。
但有些缘分,透过了生死,穿越了命理,藏在魂魄之中,如无形的线,彼此牵扯,绝不轻放。
作者有话要说:
ps:在文的设定中,魂魄便是魂魄,没有男女之分,这一世为男人,下一世可能为女人。将‘凤娇娘’转世投胎写成男子,保留美貌,改了性别,但转世投胎后的‘前任白无常’依旧能爱上,这样才有戏剧性,感情是超越性别的。
pps:在‘许凤遥’的身份上,我埋了两个伏笔,一是他的名字与凤娇娘中都有个‘凤’,这个根本看不出来,二是见过凤娇娘的沈长释在见到许凤遥时,拿前世与今生做过对比,这个也看不出来……
emmm……这一单元就这样结束了,有缘分的人,自然会碰到一起去,正如最后一句话,彼此牵扯,绝不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