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陪着单邪下了半天的棋,到了后半夜沈长释实在看不下去了,每每姜青诉快输了,单邪都要让一子,让她有赢的机会,再继续延迟棋局走势。
沈长释对这种明摆着放水的行为只有两个字——委屈!
分明他跟着无常大人时间最长,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一点儿脾气也不敢有,好不容易能够对弈,偏偏对方手下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换成姜青诉就不同了,那人家白无常大人现在是黑无常大人心尖上的一块肉,是心肝,是宝贝,跟**似的的围棋对弈,他看不下去。
于是沈长释早早地回房,针对今日的棋局,写一两页纸的荤事儿出来,今夜阴阳册白纸上的黑霸王没给白小姐来温柔的,把人按在棋盘上就是往死里折腾,借写书之名,沈长释好好泄了一把私愤。
楼上房内的纸上,黑白二人颠鸾倒凤,香汗淋漓,楼下窗边的黑白二人,映着窗外的灯火和簌簌白雪,还在安静下棋。
客栈外的街道上都没人走了,好些家店铺也灭灯准备休息了,大雪吹到窗沿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靠着楼梯的小二打了好几次哈欠终于扛不住,给那一对下棋下出兴致的夫妻端了个烛灯过来,旁边还放了两个蜡烛免得对方不够用,这便打了招呼先下去休息了。
等人都走了,空荡荡的大堂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单邪朝姜青诉瞥了一眼,对方看上去像是认真下棋,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从前和姜青诉在一起,单邪向来是沉得住气的那个,总是对面的人没忍住先说话,一说就是一大串,这回他没忍住寂静,也不想忍,于是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姜青诉抬头朝他看了一眼,说:“我的心事这么明显?”
“也并不明显。”单邪道:“直觉而已。”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脸深吸一口气道:“我今日与许文偌提出明天入宫的事,他答应了。”
“你在想明天入宫见到皇帝该如何开口?”单邪问。
姜青诉又朝他看了一眼,这人行为古怪,居然没有半分动气的样子,她抿嘴摇头:“其实不是,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这事儿,我不想瞒着你,可又怕说出来惹你生气,不过你现在看上去不像生气。”
“我没有生气。”单邪又落子,姜青诉连忙分析棋局,单邪继续道:“你若想真的和过去告别,就要看清现在的局势,入宫见他也在情理之中,我只要知道你对他没有那份心思就行,其他的我不在乎。”
姜青诉看清了棋局,落下一子,听单邪这么说松了口气:“你放心,按照人间算,他现在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了,我见到他,最多感叹一声世事催人老,时间如利刀,还能起什么心思?”
“若他依旧丰神俊逸呢?”单邪问。
姜青诉摇头:“那也不想,反正再好看也比不上你好看。”
这一句话夸得单邪执子的手顿了顿,眉头松了一瞬,原本在这一子落下,姜青诉就满盘皆输了,他说不气归说说,下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情绪要将人往死局逼,不过也因为这句话,单邪的棋子转了方向。
姜青诉看清楚了,嘴角挂着笑,抬起眼眸瞧向单邪,她的眼里有烛火,明晃晃的火光闪烁,除此之外,还有单邪的脸。
她道:“你看,我就知道单大人最好了,不仅长得好看还心善,又饶我一命了。”
单邪心中砰砰跳了两下,觉得好笑又好气,这哪儿是下棋,分明是他们心思上的对弈,单邪甘愿服软,姜青诉也料定了他这一点,夸赞之词毫不吝啬,张嘴就说出来。
单邪放下棋子道:“时间不早,回去休息吧。”
姜青诉端着烛台照路,跟在单邪后头道:“我是真心喜欢单大人的。”
单邪脚下顿了顿,回:“我知道。”
“真心喜欢,很喜欢。”说完这句,姜青诉心里一片暖洋洋的,也不似是专门说给前面那人听的,就是将心中所想,脑中所现,直接表白了出来。
回到房间,姜青诉躺在床上觉得心情愉悦,翻来覆去无法闭眼,于是起身推开了窗户,看着窗外持续在下的大雪,姜青诉的目光落在皇城的方向,那处早就已经灭灯了。
不知为何,和单邪几局棋下下来,她再看皇城,再看皇城午门外菜市场她斩首的地方,心中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好似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难受,统统被这寒风吹尽,留下的,唯有暖意。
姜青诉曾害怕京都,真的到这儿来了才发觉没什么可怕的,她也害怕拔去心头刺,真正拔了的时候才发现,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疼,单邪做的对,逼她来京都是一件好事。
次日大雪持续,姜青诉到诗书茶楼找陆馨时,陆馨都有些害怕看见她了,两人坐在诗书茶楼的角落里,姜青诉见陆馨看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戒备的古怪感,于是抿嘴笑了笑:“你怕我?”
陆馨摇头:“不!只是觉得奇怪。”
姜青诉道:“我喜欢你,你让我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所以忍不住想要亲近你,把你当做妹妹,最迟明日我就要跟夫君离开京都了,所以今天来找你聊天,你若觉得我惹人烦,我这便走。”
姜青诉说完,作势要起身,陆馨连忙摇头拉着她的袖子:“不不!白夫人!我不是烦你,只是最近我身体不大舒服,听江月说还总是晕……”
“我帮你找大夫。”姜青诉道。
陆馨又说:“不必了,大夫看过了,没什么毛病。”
“我知道京都有一家医馆,里面的大夫是皇宫里出来的,医术了得,你还年轻,有病拖着可不行,还是要去看看的。”姜青诉说完,起身拉着她的手,脸上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陆馨想拒绝,但也觉得自己最近总晕古怪,瞧姜青诉当真是担忧的眼神,心里想着前来看病的大夫的确就是个普通医馆的,比不上皇宫里出来的,于是还是跟着姜青诉出门去就医。
姜青诉将人带到偏僻处,说是要走近路,等走到一处她突然停下,转身看向陆馨,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意,陆馨瞧着她的笑,突然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白夫人真是个顶好的人,她不该怀疑的,江月说她每次见到白夫人都会晕倒,还说是白夫人对她下了药,陆馨不信,能和她在诗书茶楼里谈治世之道有远见智慧的人,不是会下药的人。
姜青诉抓着她的手,道:“这几日,谢谢你。”
“谢我?”陆馨不解,后来一想,恐怕是对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随着夫君东奔西走也没碰到过几个知心姐妹,自己陪她说话解闷,恐怕是谢这个。
姜青诉也没解释,又说:“临走前,我会尽我所能,送你一份礼。”
说完这话,她便倾身而上,直接附身在了陆馨的身上,与许文偌约好的入宫时间已到,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便立刻朝大理寺的方向跑去。
许文偌的轿子停在大理寺门前许久没动,他人站在寒风中已经呼出好几口白气,轿夫都冻得不行,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微微皱眉。
耳畔响起了声音,许文偌抬头朝路头看过去,刚好看见披着厚披风喘着气跑过来的陆馨,他眉眼挂着笑意,几步上前迎接:“你迟了。”
“抱歉!许大人,我已经尽力跑了。”姜青诉双手撑着膝盖,心想还是做鬼好,之前跑许多时间都没喘几口,这身体才跑不过半条街就气喘吁吁差点儿跪地上了。
许文偌抿嘴:“你要再不来,我就要陪你一起放皇上鸽子了,我可是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与你玩儿呢。”
姜青诉朝他看了一眼,眨了眨眼说:“您不是已经去姜府拿到东西了吗?想必也看了吧?有无我出面,您都是立功的。”
又被人噎了一句,许文偌憋着一口气不怒反笑,伸手轻轻敲在了她的头顶上:“走!”
两人先后坐在了两架轿子里,姜青诉全过程都是掀开窗帘往外看的,大理寺距离皇城并不算远,坐轿子不过是当官的怕冷怕累为了挡风遮雪。
姜青诉瞧着一路熟悉的场景心思百转,自己当年在朝为官时也是这样坐轿子一路到皇城外头才停的。
到了皇城,姜青诉下轿,眼前所瞧见的是红墙金漆的宫门,亦是午门,他们刚才绕过了罪臣砍首的地方,姜青诉只远远瞧见了街尽头落了厚厚一层雪的高台,此刻跟着许文偌一步跨入了宫门,她心情别提有多古怪了。
京都外头的面貌变了许多,皇城中的样子却没怎么变,除了有些旧处被翻修了之外,其余的并无不同。
姜青诉跟在许文偌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全过程半垂着头,入宫的礼仪学得比许文偌还要精些,许文偌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她的身上藏有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他看不透。
“皇上在紫晨殿。”许文偌道。
姜青诉点头,许文偌又说:“面圣时要行礼……”
“我懂。”姜青诉打断他的话,这一刻面色凝重,那张年轻无邪的脸上,就连天真的表情也不愿再装了。
领许文偌去紫晨殿的人是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的太监,当初皇上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姜青诉就见过他,名叫‘明安’,现如今已经是太监总管了,许文偌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明安领着两人一路到了紫晨殿前,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白石砖铺成的路两旁是堆着高高的白雪,紫宸殿的门只开了一扇,挂着厚厚的帘子挡风,门口站了一排伺候的小太监。
小太监为许文偌掀开布帘,许文偌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姜青诉的耳朵灵,里头的谈话听得清楚。
赵尹的声音变了,有些浑浊,还有些无力,带着苍老,缓慢地对人说:“叫进来让朕看看。”
只此一句,就是里头伺候的太监出来传话,让姜青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