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渊作为三军主帅,焉能不知麾下将领之心绪?
他是故意为之,就是要让他们到了真正饥渴难耐的时候,在放他们出笼,届时便如饿虎扑食一般,不惜一切代价,无往而不利。
不过,在章台宫内,嬴政却接到了许多匿名奏章,毫无例外,都是要弹劾嬴渊不知进取,只知固守的问题。
“寡人即使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奏章,基本都是外客所写,毕竟,只有他们这些学富五车之辈,才能写出这么华丽的文章。
将一个小问题,无限扩大,甚至上升到了家国存亡的地步,寡人要是不严惩冠军侯,甚至都可以被后世人称作为昏君了。”
嬴政随手翻了几篇奏章,随手丢弃到一旁,站在盖聂与赵高身前,负手而立。
大战在即,国内突然出现几种不太一致的声音,这并不是一种好兆头,而秦王也因此有些烦闷。
后者上前一步,小声道:“王上,侯爷明明有战胜的把握,但是迟迟不进,反而屡次三番的向我们催要粮草,这是不是有些太....”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留给了嬴政足够的遐想空间。
其实嬴渊要粮草这件事情,全无私心。
日后打到韩国本土,战线拉长,他必须要保证补给充足,不至于因为粮草这种事情而栽了坑。
纵然他将理由告知了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但是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只知据守不知进取,就是大错特错。
“属下倒是认为,侯爷这样做,乃是更好的为了全局战争做准备,属下坚信,接下来侯爷必将会有大动作。”
盖聂作揖说道。
他与嬴渊关系不错,自然要帮他说话。
嬴政并未吭声,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场大战,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嬴政选择了充分信任嬴渊。
要是他这里出现半点疑心,估计会影响到前线的作战计划。
此刻,嬴渊也已经下达命令,向敌军猛攻。
这是他于今日挂帅出征以来,发动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
按照原来计划,卫庄部开始出现全面溃逃的现象。
其实对他而言,这一切也都在意料当中。
韩军正在井然有序的撤退着。
秦军发动的规模异常浩瀚,几乎是倾巢出动,卫庄根本没有这个能力能够抵抗得住。
而且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
四月初。
嬴渊与卫庄交锋不下十余次,基本都以秦军的胜利而告终。
最终,在防线全线崩塌的情况下,平阳关内的韩军选择突围,与卫庄部汇合,正式宣告撤退,耗费数日,抵达沁水一带,重新摆开防御阵势,准备时刻面临秦军冲锋。
平阳关一战,在后世当中并无明确记载,似乎韩军稀里糊涂的就撤退了。
沁水一带易守难攻,乃是三大山脉汇集之地,绵延起伏的大山极容易设下埋伏,嬴渊没有急于一时的向卫庄发动攻击,而是派遣使者,打算与他在两军大营的中间地区,见上一面。
美名其曰,叙叙旧情。
“大将军,这必然是秦军奸计,要是您去了,他万一向您动手...那该如何是好?”
有一名韩军将领忍不住叮嘱正在陷入沉思当中的卫庄。
其实后者心中也清楚,不过,那名秦使也说了,嬴渊只会带一万人随从,希望他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卫庄就明白了,嬴渊是想效仿先贤,打一场堂堂正正之战,此战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君子之战。
其实这种战役,在春秋时间,是比较常见的。
甚至敌我双方战过之后,还会象征意义上的给对方一些粮草和救人所用的草药等等。
而嬴渊不仅是想打一场君子之战,更重要的,他是想借助这场战役,彻底打垮韩军士气。
连公平竞争的君子之战都败了,韩军将士心中岂能不会多想?
卫庄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是要赴约。
倘若此战他要是胜了,好处也是无穷的。
嬴渊定好的地点,卫庄约好的时间。
前者在那片中间地带,以最快的时间,命人建造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简易凉亭。
上书‘君子亭’三字。
四月底。
二人于亭中相见。
只有他们二人,也并未携带任何兵刃。
目光对视在一起之时,二人竟然各自大笑起来,令身后双方将士感到疑惑。
二人坐下。
面前摆着酒菜。
这是嬴渊提前准备好的。
没有下毒。
卫庄也无惧,他相信嬴渊的品格。
“敌我双方主帅会见,这应该是古往今来头一遭的事情了。”
嬴渊微笑着为他倒酒。
卫庄轻轻作揖回礼,询问道:“今日此来,不光是为了赴君子之战,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当面请教冠军侯。”
嬴渊道:“有话但讲无妨,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闲聊。”
卫庄眉头微皱,道:“韩非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得不说,韩非的人格魅力,是他见到的人当中,仅次于嬴政的存在。
能让鬼谷弟子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这本身就是一个本事,要不然的话,卫庄也不至于继续担任韩国大将军一个职位,这本就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嬴渊没有故意欺瞒他,不假思索的直言说道:“死于六魂恐咒,阴阳家所为,不过,真正杀死他的人,乃是天地大势。”
卫庄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开始沉默起来。
嬴渊自顾自地喝酒。
过了片刻,只见对方淡淡开口道:“其实在他赶往咸阳城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等待他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们秦国也终于不再藏着掖着,开始露出自己的獠牙,准备侵吞天下。”
“秦国从来没有藏着掖着什么。”
顿了顿,嬴渊开口道:“你认为,你们韩国会赢吗?”
闻声,卫庄摇了摇头,“很难,不过我会试一试,此战,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韩国,而是为了韩非。”
“我第一次去新郑的时候,与你一战,至今仍历历在目,离开之时,你与韩非似乎就讨论过我,时过境迁,以往的事情,只能用来回忆了,故人已逝,岁月悠悠,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嬴渊唉声一叹。
这一叹,也是为了韩非。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让韩非死,只因为对方活在这个世上,会对后世天下的帮助很大。
但是对方宁死不愿投靠秦国,嬴渊从内心当中,也只能选择他死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你,但是韩非不愿。”
为何不愿,卫庄也没说出理由,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二人谈了很多往事,涉及到了很多人,但从头到尾,没有讨论这场君子之战,最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大日即将没落山头当中,天际处一片猩红,像是被血染了一般。
嬴渊抬头看看时辰,伸了伸一个懒腰,轻笑一声,道:“时间不早了。”
卫庄点点头,“确实不早了。”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而后离开凉亭。
他们未在扭头看过对方一眼。
身前的将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拼尽全力的冲向对方。
刹那间,双方将士惨烈厮杀在一起,喊打喊杀声震天动地,没过一会儿,鲜血便染红了天地。
人仰马翻的状况不时发生。
即使如此,嬴渊与卫庄二人依旧淡定如常,连转身看一眼都不曾看,只是径直向前走着。
至于身后的战争局势,有多么恶化与残酷,似乎都与他们二人无关了。
这好像是再说,他们与曾经彻底告别,分道扬镳,从此刻开始,他们就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