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明显对鼓动弘盼外出的热情下降了不少,这让弘盼有些扫兴,原本他想着明面上去孙嬷嬷说得地方,等到车夫一走立即就换乘马车去旁的地方的。想到如果孙嬷嬷去同福晋告状,对方扑了一个空,便觉得有趣。可惜孙嬷嬷最近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
自从觉察到孙嬷嬷的不轨之心之后,弘盼有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孙嬷嬷身上,他的房中除了柳梢之外,还有从府中带过来的小丫头,叫做红莓,小丫头笑起来甜美可人,庄子里的人很难对她设防,加上红莓看上去是个迷迷糊糊的性子,实际上细心。大的消息打听不到,不过一些小的消息很难瞒过她。原本是三等的丫鬟,提拔成了二等,等到回府之后,再往上涨涨。
弘盼也不指望小丫头能打听出什么大的消息,只是让她注意观察,庄子里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及时同他说。红莓果然也说了自个儿的发现,“府中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丫鬟,叫做小红,最近总是出去。”
“沉默寡言的小丫头?”弘盼说道。
“不爱说话,平时是最听话的,处事规规矩矩皆是不出格,所以大伙还奇怪。只是这丫鬟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情。”红莓说道,“好像是哥哥生病了,得到了孙嬷嬷的首肯,时常外出照顾兄长。奴婢留意她,因为她叫做小红,和我名字一个字一样呢,明明是一个家生子,却在厨房里帮忙,就连庄子里的人有时候都会说‘哎哟,小红,你怎么也在这里,我都没有发现。’”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红莓的眼眸弯起,显然觉得十分可笑。
弘盼摩挲着下巴,这个姿势看得红莓心中发笑,脸上露出甜甜两点酒窝,可爱非常。弘盼仔细问着那丫鬟的名字和样貌,一个问得仔细,另一个也仔细回答弘盼的问题,“她有一双金莲小脚,这点也是奇怪的很,家里人既然给她缠足,为什么又让她做下人,这样岂不是很不方便?”
弘盼仔细听着红莓的说法,末了,弘盼说道:“我知道,继续帮我看着,无论事情大小,就如同这样的,都告诉我便是。恩,关于小红的消息,打听出什么,都告诉我。”
得了一两银子的红莓高高兴兴继续帮弘盼打探消息去了,这件事情是得到了李筠婷的首肯,苏木等人也是知道的,只是谁也不觉得弘盼能看出什么来,让他闹着玩吧。
弘盼得了红莓的消息,回到了房间,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青铜钥匙,再从书柜之中找到了一个檀木小匣子,上面是精致的铜锁,打开了匣子,拿出一本简陋的小册子,弘盼把刚刚红莓打探出来的消息记了上去,前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都是别院中的事情。末了翻看一边之后,再次锁起来放好。小红是家生子,刚刚听红莓的说法,也不是个呆傻的,为何会去厨房?而且家生子,偏偏家里人给她缠足,缠足之后又是去了厨房里做活。
弘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想着刚刚已经让红莓继续打探,又舒了一口气。想不明白的事情,额娘曾告诉他,不妨记录下来,等到见识长了,阅历多了,到时候自然而然知道答案。弘盼一直是这般做法。
“弘盼阿哥。”柳梢的声音清亮,“侧福晋来了呢。”
弘盼飞快地从房间里出来,仰着头,看着李筠婷,“额娘。”
李筠婷弯腰轻松地抱起了弘盼,“跟额娘一块儿去瞧瞧看,额娘之前答应你的小马。”
弘盼眼睛一亮,“在哪里?”
“后院马厩里,一匹小白马。”李筠婷说道,“背部的鬃毛带着一点黑。”
弘盼顿时挣扎着从李筠婷怀中出来,小短腿迈得飞快,一边频频回头催促李筠婷走得更快些。李筠婷笑着看了苏木一眼,果然脚下的速度加快。到了马厩,弘盼一眼就见着了特意为他采买的小马,喜得跟什么似的,绕着小马打转,反而是马厩照顾马的小厮在弘盼绕到马的后方时候,连忙挡在他的身前,“大阿哥,若是在马后面,小心马撅蹄子。”
弘盼连忙看向李筠婷,李筠婷开口说道:“我记得你十三叔带着你骑马,应当是告诉过你的。”
弘盼笑着说道:“许久不曾骑马,又忘记了。”
“下次可要记得了。”李筠婷说道。
马厩就算是打扫得在干净也会有一股味道,弘盼说道:“额娘,我想要骑马。”
自从得了马,弘盼就常常带着马厩中的小厮还有一个侍卫,在庄子附近骑马,原本对附近的村庄就好奇,在有人跟着的情况下骑马过去。乡下的孩子见着弘盼衣着华丽,骑着小白马更是威风凛凛,心中羡慕不已。刚开始的时候,这群孩子怯生生不敢同弘盼说话,其中有胆子大的开了头,弘盼也就下马同他们交谈,并且很大方定下章程,轮流让他们骑马。
小厮和侍卫见状相视一眼,两人原本就是孙嬷嬷的人,让堂堂的王府里的大阿哥和村庄的小朋友混在一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那小厮更是心中高兴,这个消息若是告诉了孙嬷嬷,说不定还能得赏。
晚上回去的时候,弘盼同李筠婷说了今日里做的事情,最后说道:“我总觉得以前在府中被拘束在一个小方块之中,许多的事情许多的人都不曾接触过,世间最重要的就是黎明百姓,我却很少接触到。”
“额娘不拘着你。”李筠婷温言说道,“平日里的功课做完了,外面又没有下雨,便出去吧。”
弘盼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弘盼最喜欢额娘了。”
那群孩子中最大的是九岁,弘盼却觉得他们都还是小孩子,自己比他们成熟得多,弘盼同他们接触一来是因为对李筠婷说的那般,接触更多的人和事,另一方面则是他今天看到了那个叫做小红的丫鬟从一栋简陋的屋子里出来,那栋宅子的主人别人都喊作赖二头,是村里有名的游手好闲的赖子。
弘盼能认出来的原因是小红与别院之中其他的丫鬟不一样,有一双三寸金莲,走起来摇摇晃晃。听额娘见过三寸金莲如何造就,弘盼只觉得汉人这自己折磨同族女人的本事让人叹为观止,咋舌不已。为什么府中的丫鬟回去赖二头家里,并且赖二头也不是小红的哥哥,弘盼觉得这事透露出奇怪,想弄个清楚,接下来的三天,每天午觉也不睡了,完成了功课就去村中,可惜再也没有见过那小红。红莓的消息也说,小红说他哥哥身体已经好了,不用她外出了。
弘盼更是不着痕迹和村里的人问起了赖二头的情况,说到了赖二头和村里的寡妇梁姑有一段风流韵事,孩子们也说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听家长说过梁姑和赖二头不干不净,弘盼想到了上次赖二头的眼神,小脸一僵,越发不明白为什么赖二头可以和庄子上的小红勾搭上了的。梁姑,他也记在了心中,想着回去了以后让红莓去打探。
日头已经西斜,弘盼口中衔着一根甜草,是村里的孩子告诉他可以当做甜食吃得。远远见着一个衣衫干净整洁的约摸六七岁的女孩子站在一边,吸引了弘盼的注意力的是她的眼神,太过于宁静和深邃,不像是一个孩童的眼神。弘盼当下就感兴趣,这群孩子天真想法简单,相处起来简单快乐,却无法做真正的朋友,他们不明白自己所想。那个远远站着的女孩儿,看上去像是个聪明伶俐的,只是她是谁?村子里的孩子他也认识七七八八,这个女孩儿,他之前从未见过。
“小虎子,她是谁?”弘盼拉着身边的孩子王问道。
“她很脏的,不和她一块儿。”小虎子看到了女孩之后,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同时搓了搓手。
“脏?”弘盼说道,“我看她穿得整洁。”
“我娘说她娘不是正经人,很脏。看上去干净但是脏的很,不准我们跟她一块儿玩。”小虎子说道,犹豫了半晌说道:“瑞哥儿,你也不要和她玩。”如果是其他人,小虎子就用命令的语气,但是弘盼看上去笑眯眯温和好相处,孩子们除了大胆叫他瑞哥儿,其他的还是不敢太过于冒犯。难怪父母念叨弘盼是贵人,真的同村里的人不一样。
“哦?”弘盼挑挑眉,“可她似乎走过来,有话想同我说。”
小虎子见着女孩儿走了过来,想拉着弘盼的衣袖,让他同自己走开,可惜弘盼不为所动,反而迎了上去。旁边的侍卫想要上前拦住,小厮拉了拉他的臂膀,压着声音说道:“你忘了孙嬷嬷交代的。”
侍卫停住了脚步,想到了当时孙嬷嬷的说法,“阿哥的事情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出事,就在一边看着就行。”表情复又变得冷淡。
小女孩儿首先给弘盼行了个礼,声音清朗,说道:“阿哥,民女有事要禀,能不能和我去那里,我同你说。”女孩儿的手指向了堆成一垛一垛的稻草处。
文话同白话夹在在一块儿,听起来怪别扭,弘盼觉得可乐,点点头说道:“好啊。”率先走在前面,女孩儿一愣,弘盼走了两三步,发现女孩儿还在原处,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女孩儿咬着下嘴唇,小跑两步,跟在了弘盼的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们很怕你。”弘盼说道,他注意到小虎子等人,见着小女孩儿有畏惧之色。
“我叫做柳儿。”柳儿说道,“他们很怕我,是因为曾经想要欺负我,被我想办法整回去了。”
弘盼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兴致勃勃地问道:“他们怎么欺负你,你怎么整治的?”反而对刚刚柳儿说的要禀告的事情不以为然,大约是柳儿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柳儿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在河边洗衣裳,他们过来唱歌奚落我,也奚落我的娘亲,还用石头丢我。我就拿着手中的洗衣棍,打在了小虎子的身上,惩治了他。当时我满脸是血,加上看着我打小虎子看上去很吓人,其余的人也都吓哭了。其实,我有分寸的,我只是打他的屁股……”说屁股的时候又小又轻,脸颊也有些微红。
弘盼又笑了,“你果然有趣。额娘也告诉过我,那里打着虽然作响,却是最不有害身体的。打头是最了不得,脖子腰也不可以,腿也危险。”
柳儿脸上露出了浅笑,唇边两点梨涡。弘盼这时注意到柳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面色白净,柳叶眉弯弯,杏眼黑白分明,樱色的粉唇,比府中的小丫头看上去顺眼得多。“虽然后来小虎子的娘到我家门上骂了我很久,我娘待在屋里不出声,我跑了出去,说道‘今后若是再奚落我和我娘,我见到小虎子一次打一次。’出了这件事情,他们不和我一块儿,是因为村里的人多说我娘是寡妇,却和其他人勾搭在一块儿。”柳儿说着,声音又小又轻,刚刚那点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瞳眸看着弘盼,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脸色惨白如雪,表情却十分坚定。
弘盼的眼睛睁大了,眉头皱起,“你我第一次见,你为什么说这些。”
“因为赖二头到了我娘这里,和侧福晋有关。”柳儿的声音轻飘飘,却如同惊雷一般落在弘盼的心中。
弘盼的眼睛睁大,猛地向前一步,表情也不复之前的悠闲,“什么事情?”声音猛地太高,让站在原处的小厮和侍卫都看了过来。
弘盼连忙转过了身子,压低了声音,“什么事情,和我额娘有关。”
侍卫和小厮见着弘盼已经转过身子,也没有上前查看,依旧是说起了明日里好不容是重阳节,可以喝家人团聚。
柳儿说道:“咱们村里,每到过节日的时候是最重要的,九九重阳正好是老村长六十的生辰,所以格外热闹。说是要在府中的吃食里做手脚,让赖二头可以一亲芳泽,最后用村子里的傻子顶罪。而且,因为是重阳节,也要和家里人团聚,那一日陪着侧福晋来村子里的人手也有限,若是顾着阿哥,就难免在侧福晋那里疏忽了。”
弘盼的拳头死死捏着,一字一字从牙齿中迸出,“此话当真?”
“我,不敢欺骗阿哥。”柳儿说道,“我娘孤身带着我,生存不易,唯一的希望便是我能过得好。知道了侧福晋要来得消息,额娘想着侧福晋或许需要小丫鬟,便想要想法子让我可以见到庄子里的人。之前是想着依靠村长的儿子,谁知道到了白天,对方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弘盼听着柳儿说起这些话,心中简直要暴躁,也只能耐心听着。
柳儿继续说道:“直到前两天赖二头过来,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是一个机会,便想着要是能见到侧福晋就好了。”
“庄子怎么可能轻易进去。”弘盼忍不住说道。
“恩。”柳儿点点头,“我第一天就知道这件事情,只能期盼侧福晋吃过晚饭,或许想出来消消食。我每天估摸着饭点之后,会到庄子附近等着。”
“我额娘不轻易出门。”弘盼说道。
柳儿说道:“所以好几天的时间,我都没有见到侧福晋。今日里,我娘听到别人议论说是阿哥在村子里的嗮谷场,便让我不要做修或,过来看看能否有机会。”
“我知道了。”弘盼的表情严肃,竟是对着柳儿做了一个揖,吓得柳儿直往后退,弘盼见着小厮和侍卫过来,说道:“明日里就是重阳,若不是你,恐怕我额娘要着道。你的这份情我记得,待到明日过了,我回禀了额娘,会帮你。至于说这件事情。”
“不会乱说的。”柳儿说道,“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阿哥放心吧。我娘也知道这件事情的轻重。”
弘盼毅然转身,迎着小厮和侍卫,说道:“我有些乏了,回去吧。”
小厮窦疑地看了柳儿一眼,又觉得只是个小丫头折腾不起来什么风浪,大概刚刚是弘盼给柳儿作揖是在作怪,就不放在心上,此时笑着说道:“阿哥早些回去也好,明儿村里还有热闹呢,您不是要跟着侧福晋来吗?”
弘盼的眉头死死拧了起来,然后飞快地舒展眉头,生怕被眼前的人看出来了端倪,只是小厮也没有把弘盼的神情变化放在眼里。继续念叨着:“侧福晋是菩萨心肠,明儿难得奴才可以和家人团聚,这都是侧福晋的恩典。”
弘盼顿时冷冷目光扫过小厮,把那人骇了一跳,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觉得弘盼阿哥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般。
这样隐蔽的事情,孙嬷嬷不会弄得尽人皆知,此时咬了咬牙,也不去管小厮和侍卫,弘盼走到小白马的身侧,同村里的孩童说道:“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
等到弘盼离开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臭丫头和弘盼聊过了之后,弘盼就急急忙忙回去,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为什么是过几天?明儿不是重阳节,瑞哥儿说他要过来,他额娘也要来吗?”
“得叫阿哥。”一个身材瘦小看上去精明的孩童说道。
“我瞧八成是忘记了。”小虎子说道,“说不定被那个臭丫头气糊涂了。”
“就是就是。”所有人开始议论起柳儿的可恶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