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柳现在的工作重心, 几乎都放在了裴音郗和瑶瑶的身上。原本让她废寝忘食,投入全副热情的sheva病毒研究,因为虞言卿的离世, 似乎再也没有了迫切想找到突破的动力了。
所以有时候水柳会感叹, 自己是个普通的俗人, 是因为工资、兴趣而进行一项工作。而虞言卿不是, 她对于治病救人的责任心和热忱,拥有极为崇高的信念, 如果今天换了虞言卿,她一定不会停止对sheva病毒的研究, 一定会摒弃个人情绪和好恶全心全意救那些感染病毒的人。
是的,在虞言卿身后, 病毒仍然在传播。世界上仍有其他国家出现了非法分子人工投毒导致感染的事件。它们有的被用在部族冲突中,有的被用在武装冲突敌对的双方之间,有的被用在互相争夺资源的乱斗中。
一种原本被人工制造出来用于改造人类的病毒,却变成了互相攻击的生化武.器,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总之世界不太平,因为病毒引起的系列后果还在不停显现。唯一让水柳松一口气的是, 虞言卿之前预测塞耶年下一步将改变病毒的传播途径,当病毒变得像感冒病毒一样, 可以由空气传播的时候,世界将陷入大灾难。
但是这一情况目前没有出现,水柳不知道是不是能归因于虞言卿当时愤怒而又拼尽力气打中塞耶年的那一枪。
但是不管塞耶年是死了, 还是受伤所以拖慢了病毒改造的速度,无疑,虞言卿那狠辣的复仇一枪,为病毒不至于危害全世界争取了时间。
一个心怀博爱的人,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记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去为别人争取生存的机会。这就是水柳无限地敬仰虞医生的理由。
水柳于是索性向官方移交了她和虞言卿的所有研究成果,希望官方能用更大的力量深入研究,哪怕这些药物没能救回虞言卿,可是说不定以后能救别的人呢。
裴音郗的情况在变好,醒来以后有短暂的失忆和记忆混乱,经过专家团队的悉心救治,她现在已经能认得人了。也慢慢地通过被引导的方式,记起了大部分以前的事情,只有一些事情的细节,她似乎想不起来。
这让水柳担心,但是又悄悄松了口气。至少裴音郗现在每天要看一遍虞言卿给她留的视频,但是似乎没有留意到许多细节,还有逻辑上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不然水柳可真不知道怎么去圆这个谎。
裴音郗的失语症的症状有一点点减轻,她现在能理解别人对她说的话,她自己想表达,也可以用单个词的方式做简单的表述。
她除了会叫虞言卿的名字,每天瑶瑶和水柳来的时候,她也会笑着叫她们:“瑶。”,“水柳。”,“象脚。”
向汝乔每次很崩溃,教了裴音郗一百次,她还是叫她“象脚。”,向汝乔气得跺脚:“姐这叫性.感撩人身材好,只不过没有瘦成纸片人而已,我腿哪里粗了?哪里像象脚了?!”
水柳听了在一旁笑得锤桌子。
向汝乔横眉怒道:“水柳你还笑。你告诉她,姐腿性不性.感,玩起来销不销.魂,是不是修长笔直结实又有劲,让她别每次盯着我腿叫我象脚。”
拜托,你站着裴音郗坐着,她视线高度本来就在你腿上。何况“姐腿”玩起来怎么样,是能随便说的吗,水柳笑嘻嘻地站起来亲了向汝乔一下。
“象脚也没关系。咱屁股好,瑕不掩瑜。”水柳嘻嘻笑,脚底抹油跑了。
向汝乔啧声:“我怎么就不觉得是夸奖呢?臭水柳今晚你别上老娘的床。”
确认裴音郗逻辑思维正常以后,向汝乔也毫不客气,把公司的事情开始交给裴音郗裁定,并且在裴音郗懵懵懂懂思维混乱的时候哄她签了不少文件。
毕竟虞言卿的遗嘱把公司交给裴音郗和瑶瑶,官方对公众的质询持默认态度,但是已经对代表虞家处理虞言卿事务的向汝乔和水柳转交了虞言卿的遗物。
虞言卿不在了,虽然遗嘱生效,可是虞家和虞景集团里已经暗潮汹涌。向汝乔一力支撑,强势镇住蠢蠢欲动的另外两房,以及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各个派系。裴音郗和瑶瑶都处于她的严密保护之下,严防被人打扰。
向汝乔快速说完,然后把文件放在裴音郗面前,说:“呐,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言卿不在,你又住院,那些董事今天想换届,明天想成立新的事业部。闹哄哄的。”
裴音郗想了想:“同意。竞争。”
“你的意思是同意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去竞争?”向汝乔说。
裴音郗点头,“内斗。抓……销售。”
“让他们自己去内斗?”向汝乔苦笑:“你可真够绝的,为了对自己有利,设计自己公司的人内斗。”
向汝乔明白,裴音郗这么做,是为了给她康复争取时间。只要各派系内斗开始,他们暂时就无暇顾及她,反而要争取裴音郗的支持好让自己在争权过程中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裴音郗在其中维持平衡,抓紧销售节奏不让公司业绩下滑,别的人就翻不起风浪。等裴音郗康复了,或虞言卿“回来”了,再收拾那些人不迟。
这是过去八年来,虞言卿管理公司的艺术,利用连横合纵的谋略,为自己争取转圜的空间。
虞大小姐在的时候不屑于虚与委蛇,多半是不赞成这种策略的,但是向汝乔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虞言卿直来直往且公开公正的策略,裴音郗的心机深沉有时候更有效。
“得。听你的。你好好休息,你复建进行了三个月了,医生说你很棒,你现在能站起来了,你快点好起来,能走路了,就能来公司了。”向汝乔谈完公事就想快点走。
裴音郗却拦住她,黑漆漆的眼睛很认真,“言卿。”
“啊这……”向汝乔心里暗骂水柳跑得忒快。
三个月前,裴音郗刚醒来,水柳和她把虞言卿以前录好的视频给裴音郗放了一遍,告诉她虞言卿去进行慈善医疗任务了,三个月回来。
哪里知道,裴音郗醒来以后,别的事情都迷迷糊糊的,关于虞言卿的归期,她猴精猴精的,天天都在算时间。这三个月,裴音郗几乎像疯了一样,她虽绝口不提虞言卿的事情,但是她一直在努力,要去找虞言卿。
复健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可是她从来不吭一声,一天中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进行复健。剧烈的头痛,肌肉强烈的痉挛疼痛,她强忍着,汗水不一会就湿透了衣服,她换一件以后继续复健。
向汝乔不得不把陪同她的医护人员分成两班,随时陪在她身边。
裴音郗这么拼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想快点去找虞言卿。所以她算好日子,三个月到了,虞言卿该回来了。于是她开始问虞言卿的行踪,她要见她,裴音郗再一次说:“言卿。”
“她,她还没回来……耽误了嘛……”向汝乔说得又虚弱,又心虚。
裴音郗不说话,沉静又认真的眼睛盯着向汝乔直瞧。向汝乔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好又虚弱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呵,呵,呵呵……”
裴音郗马上坐不住了,下床站起来,豆大的汗珠冒出,可是她就想往病房外走。向汝乔见她马上就要倒地了,赶紧扶住她,无奈力量不够,几乎被裴音郗的重量压倒在地。
这时向汝乔倒希望她有“象脚”了呢,可惜没有啊!
“言卿!言卿……”
“裴音郗你别这样,我扶不住,啊——”
顿时间,裴音郗的情绪失控了,满室的混乱。医生和护士应声赶到的时候,裴音郗还在流着泪,不停地叫着虞言卿的名字,医生只得又为她注射了镇静药物。
下午瑶瑶来的时候,裴音郗还因为药物在昏睡。水柳、向汝乔和应星虹在病床边一字排开发着愁,这裴音郗要醒来了,不依不饶地找虞言卿,该怎么办。
瑶瑶却很温柔地抚摸着裴音郗的脸,对大人们说:“向姨姨,姑姑和婆婆你们别担心,瑶瑶会哄妈妈的,瑶瑶疼她,她就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找妈咪了。”
水柳破涕为笑:“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不是哦,我现在是大孩子,妈妈是我的小宝宝,我会疼她的。妈妈乖。”瑶瑶伸手抱裴音郗,轻声哄她。
小瑶瑶很早熟,她的智商很高,可是毕竟是个八岁的孩子。家里遭遇巨变,妈咪不在身边,妈妈又重伤,小瑶瑶从来没有因此哭闹。在水柳哭泣,或者向汝乔满面愁容的时候,她甚至会反过来安慰她们,用她极富感染力的灿烂笑容对她们说:“别担心,跟着少女瑶,少女瑶带你们冲破黑暗,走向光明。”
瑶瑶的乖巧懂事和她极暖心的体贴,让人欣慰,可却更让人心疼。在场的三个大人,听了她说的话,几乎又忍不住要落泪了。
最后,水柳做了决定。虞言卿当时在保险柜里仅仅留下了两段视频,水柳猜测,大概是因为虞言卿心里知道,用视频能哄住裴音郗一次,两次,却哄不住第三次的。
两段视频间隔几个月,足以让裴音郗心里猜测到某些事情,再渐渐地接受。这一切虞言卿都算好了。
水柳原本想等裴音郗的复健情况更好一点,实在是骗不住了,再把第二条视频拿出来试试。可是现在看来,裴音郗对虞言卿的执著,比她们想象中的更执著。
于是水柳在裴音郗醒来以后,笑嘻嘻地对她说:“裴音郗,你别着急呀。虞医生传回来视频了,我给你看。”
“要看妈咪喽!”瑶瑶也很高兴,拍手等在一旁,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电视看,顺势滚进了裴音郗的怀里。
裴音郗原本冷漠严肃的脸色,顿时充满了疼爱,双手把瑶瑶揽过来抱在膝头,然后浅笑说:“言卿。”
电视打开了,虞言卿的脸果然出现在屏幕上。她换了一套衣服,似乎是坐在救援车里,脸上的妆容这次比较明艳,俏丽动人,连头发的颜色都有些微的改变,细节做得非常细致。
虞言卿说话了:“裴音郗,还有小瑶瑶,抱歉我这次没能赶回来。因为突然又接到紧急任务了嘛,你们看我现在就在车上了。乖乖等我回去好吗。我有很多很酷的经历,可以讲给你们听。”
接着虞言卿沉默了几秒,这时她温柔一笑,凑近了一点仿佛对着裴音郗低声私语:“裴音郗,好好照顾瑶瑶,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忘记你是妈妈。我爱你。”
视频到这里定格,瑶瑶还挺高兴的,笑眯眯地靠在裴音郗怀里,可是裴音郗的表情却变得哀恸,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了。
瑶瑶说:“妈妈?你怎么哭了?”
向汝乔心里咯噔一下,裴音郗发现了!虞言卿说的这些话十分中性,几乎没有破绽,裴音郗是怎么看出不对劲来的?!向汝乔赶紧扯扯应星虹的衣服,小声说:“阿姨,瑶瑶。”
应星虹反应过来,赶紧牵住瑶瑶的手:“瑶瑶,来,你不是说要带婆婆去你家看小鸡吗?婆婆年轻的时候最会养鸡了,来,我抱你,哎呀我已经快抱不动你了……”
“好吧。看小鸡喽。我的小鸡现在已经是大鸡了。”瑶瑶见裴音郗已经收住了眼泪,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点头,这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瑶瑶刚被带走,裴音郗强忍的哭声已经溢出唇角,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啊……”
仰天长啸,却已经如鲠在喉。在几十秒的时间内,她的唇色惨白,脸上却硬生生憋得通红,就像是在水中窒息的人。
“裴音郗,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水柳赶紧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狂跳,她已经有了预感——
“言卿……不在了……”裴音郗已经是泣不成声。
她管不上向汝乔不可置信的表情,也管不了水柳突然的痛哭出声。或许水柳和向汝乔还不明白她是怎么会知道的吧,但是裴音郗一看到视频中镜头晃动时拍到的窗外的凤凰花,她就知道了——
凤凰花的花期在五月,现在已经进入了11月的深秋,那不是她现在的视频。而且她在一瞬间想起来了……言卿身体虚弱,在那之前她已经难以承受正常人的活动,又怎么还能执行医疗救助任务呢。
几个月过去了,再也没能见到她一面,再也没能听到她的声音,裴音郗明白了,她的言卿,她的妻子,不在了……
没有所谓的任务,也不会再有所谓的——等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失去了以后,心知肚明它再也不会回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碎了
无论是失去的人,还是失去的宠物。
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