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恒死了,警方开始大规模搜查他留下的秘密实验室和拘捕虞恒豢养的北海堂的杀手。这是最直接最明面上的犯罪分子,另外的一些,和虞恒有牵连的企业,警方还在搜查证据阶段,要等证据确凿了才一举收网。
这些企业比如说北海堂转型以后开的大型物流公司,比如张娅执掌的新博药业。
会展中心的动漫展顺利开幕,当天聚集了十多万从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聚集而来的动漫爱好者。欢乐的海洋中,警方封锁了一切消息,谁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前这里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
夏旅思把现场都交给了特警。她却也没回警局,她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开车去了新博药业张娅的办公室。她堵到张娅的时候,张娅正提着一个小旅行袋,正准备离开。
夏旅思目光闪着精明的笑意,看见了张娅办公室里围成一圈的三台碎纸机,她说:“在这么危急的时候,刚刚死里逃生,还不忘回来办公室,看来以张总的精明,都处理干净了?”
“你找人跟我?”张娅轻声说,清脆稚嫩的萝莉嗓音此刻听起来真的听起来特别无辜。
“不然呢,法网恢恢,正义只会迟到不会缺席,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夏旅思突然变得非常严厉。
张娅无奈地笑笑,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也带着坦然:“我爸是个du贩,我十岁的时候他死了,我被送去福利院。十岁的孩子在那里是不可能有人领养的,我就是一个免费的童工。我在那个地方待到成年。后来虞恒看中了我,他资助我上大学,我以为他是好人,结果他是恶魔。从那时起我被他控制了十几年。”
“这些年我不得不屈服于他,这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是,我没什么道德感,你让一个从小眼看亲爹贩du,十岁开始受尽冷眼和恶毒言语,到了十八岁再被一个恶魔控制十四年的人,你觉得她应该有多少道德感?”张娅冷笑。
“我也不是为自己辩驳什么。你们有崇高的理想,和伟大的梦想,可是对我来说,我做的事情,能让我好好活下去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量。本来我已经留好了虞恒的罪证,就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警方一搜便可以找到。但是现在虞恒死了,我无话可说,你抓我吧。”张娅说。
但是夏旅思却没有动,她亦正亦邪地笑了笑,“张娅,我欠你一次,上次你救我的命,我还给你。我不抓你,可是我的同事可就不一样了,如果你还有别的动作,那就快点。”
说完,夏旅思让开门,走进张娅办公室,对着墙上的油画装模作样地端详起来。
张娅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张娅非常警觉,开车在城内兜圈,一路换了三辆车,出城以后,她发现避开了警方的视线同时让她也面临了另外一重危险——虞恒雇佣的杀手也同样避开了警方的视线,要对她下手了。
张娅恨得牙痒。虞恒请来的这些泰籍杀手,只收钱办事从来不问情况变化,虞恒虽然死了,可是这些人收了钱,怕是还不肯放过她。
她只得弃车,在京都邻市下面的一个县城的汽车站买了一张长途客车票,往西边跑。然后张娅的策略就是往偏僻的地方跑,越偏僻,消息越闭塞,她面的信息容易,别人想找到她却很难。
而且国家地大物博,越是穷困偏僻的地区,情况越复杂,杀手是外籍,是没那么容易深入那些地方找到她的。
张娅于是坐了一趟又一趟的长途客车。最终在这天傍晚的时候来到这个边境上的大山里的少数民族聚居的镇上,这个镇上有怒族、傈僳族、白族、汉族、藏族等多个民族,地处偏远且平静。
可是张娅不知道,她在车上被人盯上了。穿着考究,人美肤白,还提了个袋子,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样子。三个瘦小的男人一下车就跟在她后面,越跟越近。
张娅心里紧张到极点,连日来躲避警方,躲避杀手,她已经如惊弓之鸟。她拼命跑起来。
““”·@-:!”那几个人叽里咕噜地喊着张娅听不懂的话。
张娅害怕得越跑越快,不知何时,摔倒了,鞋跑掉了,她就赤脚跑。她的手臂有伤,虽然出发前已经找了医生秘密处理过,可是提着行李袋跑完全不现实,只得早早扔掉。
膝盖流血了,全身各处被路边的芒草划伤,火辣辣地痛,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往前跑。
直到她跑得离镇集市越来越远,后面终于没有了任何人追她的样子。她喘着气,躲在了路旁一个年久失修的“车站”里。
这个车站,就是穷山村里时常能见到的那种,类似公交站的小亭子。地上铺一层薄水泥地,上面用水泥砌个顶,亭子的四柱包裹了一层白色石米。
张娅缩在一根柱子的下面,看看渐黑的天色,镇里面也不敢去了,她瞬时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声音响起:“!@#¥%……”
张娅警惕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一条蓝色布制长裤,蓝白色碎花布衬衣的少女。她看起来很年轻,扎个马尾辫,脚上穿着一双烂巴巴的拖鞋。
那双拖鞋的鞋面好几个地方都断开了,用了另外一种颜色的胶皮剪下来,用烧红的铁条熔烫黏在上面,把断掉的地方补上。张娅真不知道,连一双拖鞋都可以这样打那么多的补丁。
那女孩的的裤腿卷起来,裤子上也有好几个相似颜色布料的补丁,衣服的扣子是不同的颜色不同样式的扣子。一眼看去,就能知道,这是个穷得没边的家庭的孩子。不过唯一好的地方就是,那女孩非常干净,除了脚上穿着拖鞋有浮灰。她的身上,头上,脸上手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这让张娅稍微放下心来,大山里的村民吧,至少不是坏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回家吗?我告诉你,入夜了这里可有野猪,要咬人。”那女孩见张娅听不懂她说的话,换成了普通话。
张娅听了,下意识地往四下看看,暂时没看见野猪,但她知道女孩说的是实话。
“你……你受伤了吗?你迷路了没地方去吗?”那女孩打量着张娅。
看她这身衣服,又时髦料子又好,肯定不是附近的人,可是女孩觉得,这人可太狼狈了。只见张娅没穿鞋子,一双丝袜到处是破洞,脏污,腿上大大小小的刮伤渗着血丝,脚底也磨破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头发上还勾了不少杂草和鬼针草的刺。
“你迷路的话,你从这个方向去镇上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危险了。来,我拉你起来。”女孩友善地想帮她。
可是张娅紧张地避开,摇摇头,对她摆手,希望女孩不要理会她。
“你不愿去镇上?老天爷,你是不是遇到坏人了?镇上可多坏人了。”女孩顿时同情心爆棚了,“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你别怕,我不会笑话你的,我婆婆也不能说话。唉,你真可怜。”
她已经明白了!这个漂亮姐姐一定是不能说话,又在镇上遇到坏人,所以才跑到这里来的,又不敢回去。天啦噜,漂亮姐姐太惨了,她决定带她回家去,这样她就不会在这里受冻挨饿了。
“姐姐,你跟我回家吧。我家离这里不远了。晚上山里很冷,还有野猪,你不能在这里。我家很安全,就我一个人在家。我带你回去吧。”小女孩笑眯眯地说。
见张娅还没有马上答应,她急忙说:“哦,我的名字叫艾草,我不是坏人,我家住上五寨。”
张娅思忖了几秒,扶着小女孩的手站了起来。碰见附近想法简单的村民,确实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你答应了,太好了!”艾草高兴大笑,扶她往前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你没鞋子穿。我的给你穿。”
说着艾草脱下那双极其……忆苦思甜的拖鞋,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抬起张娅的脚,细心地拍干净沙子和土,然后给她套上满是补丁的拖鞋。
张娅十分无奈地看着脚下的拖鞋,真是,烂成这样,也是仅有的一双鞋了。她现在这个处境,也真算得是一个新鲜的奇遇了。
艾草带着张娅往家里走。结果张娅发现,艾草所说的“家离这里很近”,走起来走了快一个小时。
艾草说她自己走的话,镇上到家里五公里路程,一个小时就够了。不过张娅过了十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哪里走得惯这样一脚高一脚低的土路,走得非常慢。
她们遇见的那个破车站,在镇上和艾草家中间,两人又是过小木桥,又是走土路,又是走山路,终于到了。
艾草的家,在这个叫上五寨的村子的高处。在村子侧面一座山头上,从下往上看,竟像是在云雾缭绕里。
这是一座下半截磊着石块,上半截用泥砖垒起来的房子,顶上盖着瓦片。一共就两间,前面一半是“厅”,后面一半是卧室。屋子旁边还搭了个简易的冲凉房。
屋子后面黑乎乎的,影影绰绰还有一排半人高的小草屋,是厕所和饲养家禽的草棚。
张娅一进去,才真正懂得一个词,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这个堂屋。最显眼的就是屋子正中间挖了个浅坑,放了三两根小腿那么粗的原木,充当柴火。柴火上架了一个圆形的架子,这个架子上面呈圆形,三只腿,上面可以放烧水的锅,或者煮饭的铁锅。
不煮饭时这堆火坑可以用来烤火取暖,烤地瓜,烤衣服……
整个房子除了中间这口锅和铁架子,只剩下一个小木凳,旁边有一个缺角的石板,石板下四个角垫着砖头,砌成一个矮桌子的样子。堂屋墙角堆着几把锄头、镰刀,竹篓,竹篾等农具。
然后就再无其他。
看这小女孩,难怪穿得这么破,原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是穷到快要揭不开锅的人家的孩子吧。
张娅暗叹,也是够可怜的。然后这孩子还可怜她,得,两个可怜的人,互相可怜。
艾草回家以后,放下背上的竹篓。走到堂屋中央的大锅里捞出两个大土豆,再掀开石板桌上的篮子,端了一碗咸菜。艾草把一个土豆递给张娅,笑得憨厚又乖巧:“这个给你吃,我平时就吃这个。家里比较穷,也没有更好的吃食了,你将就一下。”
张娅没有胃口,摇摇头推辞了。
艾草只得把土豆放下。她拿出一只用得锃光瓦亮,看起来年岁久远的铜盆去打了一盆井水,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块很旧但干净的棉布放在盆里,放在张娅脚边,殷勤道:“这盆水给你擦擦,你的裤子破了那么多洞,还能补吗?”
张娅一看自己的丝袜,这还有“补”的必要吗?一时忍俊不禁,淡淡笑了。
艾草一下看痴了,怔怔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张娅收起了笑容。她想脱下丝袜,但是艾草看起来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也是避无可避啦,就那么一间屋子。
于是张娅只好背过身,快速脱下那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丝袜。回过头一看,那小女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是什么新奇动物似的。
张娅坐下来,拧干棉布擦干净腿上的泥污。艾草刚开始蹲在旁边很有趣味地看,因为她觉得这个漂亮姐姐一举一动都和山里人不一样,甚至连身上每一处都和山里人不一样。
看她的动作好轻柔,好精致,好漂亮。看她的手好漂亮,腿好漂亮,皮肤好漂亮,每一处都好漂亮。
艾草看得入迷了。可是当她看见张娅的脚上也脏了,脚底还有细细的伤口的时候,她觉得很心疼。于是艾草端起铜盆又跑出去,换了一盆干净水回来,她蹲在张娅面前,轻轻把她的脚放进水里,小心地帮她洗脚。
艾草看出来了,张娅的手臂上似乎有伤,因为她的右手臂使不上力气,很不自然。
张娅自然是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碰她的,但是小女孩坚持得很,还以为她是因为疼所以才不愿洗脚的,她连忙宽慰张娅,手握着脚不放呢。
张娅也不好开口制止。毕竟,小女孩以为她是不能说话的人,那她就不说话好了。张娅心里黯然地想,在这种时候,她觉得,她十几年来的人生,就像一场笑话。
起因皆是因为她那特别的嗓音而起吧。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虞恒不会挑中她,利用她的嗓音来满足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变态癖好。如果当年不是因为这点吸引了虞恒,也就不会用各种威胁和催眠的手段绑住她十几年了。
如果真的可以,她真的愿意,做一个艾草以为的,不会说话的人。
就在张娅胡思乱想的时候,艾草细心地把她的脚洗好了。艾草笑眯眯地夸她:“你的脚真漂亮,皮肤软软嫩嫩的,比我手上的皮肤还细呢,真的好神奇。”
张娅看了她蹲在地上,光着脚,苦笑,这个小孩该不会只有刚才那双破成渣的拖鞋吧。
“对了,我把那个拿给你穿。”艾草眼睛一亮,站起来飞快跑向里屋翻出一个塑料袋子,献宝似的拿到张娅面前,“我有一双新的鞋子。平时可舍不得穿,送给你穿吧。”
张娅一看,是一双浅蓝色的镂空塑料凉鞋,乡下街边卖十块钱一双的那种。也不是新的,因为右脚内侧还有一道裂开来了,被人用蓝色的缝线细心地缝补好。
不过这双鞋,相比艾草之前穿的那双布满补丁的拖鞋,那可是“新”太多了。
张娅不禁心酸又心疼,这小女孩,自己拥有的物质相当匮乏,可是她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来待人。
无论是刚见面时,她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她穿,还是这双艾草平时舍不得穿的鞋子。
张娅忍不住拨了拨小女孩额前的头发。她从没见过,如此善良纯真的人。艾草因为她温柔且主动靠近的举动而高兴,回以一个灿烂又欢喜的笑容。
稍事梳洗,张娅把身上简单清理了一下。她惊魂未定,只能一切从简,一切将就了。艾草也出去唏哩呼噜的在井边打水洗干净。接着她热情地把张娅迎进里屋。
“这是我睡觉的地方。以前我和我婆婆住,后来她不在了我就一个人住。”
里屋东西多一点,有一张床,一个放东西的木箱子,架在两张四方木凳上面。有一张破木桌和凳子,桌上摆了些水杯之类的物件。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也很旧,不过看起来十分整洁。看来这个女孩子的生活习惯很好。
艾草把床铺好,被子抖开,招呼张娅去睡觉:“你是客人,你睡床吧。被子床单都很干净。因为我婆婆教我,女孩子要爱干净。我经常把被子抱出屋外晒太阳的。”
张娅伸手指指她。艾草说:“你问我吗?我有这个,一张大草垫!”
艾草说完,从屋子一角搬来一个厚草垫,她铺在地上,拿了枕头和毛巾被。
这个地方通电,但是家里没有可用电的家具,唯一能通上电的只有堂屋和里屋各一个灯泡。艾草也没舍得开灯,吹熄油灯就躺下睡了。
张娅躺在床上。床是硬板床,旧床单下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被子有被太阳晒过的阳光的味道。床上吊着蚊帐,也是很旧了,但是营造了一个相对封闭安全的环境。
驱挡了蚊虫,也隔绝了瓦面屋顶偶尔因为屋外大风的震动,导致落下来的灰尘沙子,在蚊帐上铺的塑料纸上打出“沙沙”的响声。
这样的环境,当然算不得舒适,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只不过,张娅一直没睡着。
因为她的思绪纷乱,这几天忙着跑,不停的跑,只要远离那里,什么地方都好。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边界地带,跑无可跑了,躲在这个偏僻至极的小山村,身上的东西都丢了,就剩下随身的一个小包,小包里是路上随手零用和买车票的钱,大概不超过三千块,她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个小女孩倒是睡得很踏实,躺下去几乎没动过,几分钟之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唉,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让人羡慕啊。张娅辗转反侧,想了很多,甚至很多是以前她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说她自由了她该怎么生活?比如说她要一辈子就这样逃走躲起来吗?比如说,明天怎么办?
张娅终于在这种伴随着同一间屋子里只有年轻女孩的呼吸声的静谧中睡着了。
第二天张娅醒来的时候,艾草已经不在了,她在地上打的地铺,枕头被子已经收起来了,但是那张草垫没有收。大概是怕动静太大吵醒她吧。张娅微微勾起唇角,心念一动,不得不感叹一句那小姑娘真的很善良。
张娅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她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绸制缎面衬衣,一件黑色镶白边经典款香奈儿外套,还有一条配套及膝半裙。
昨天外套和裙子上全是灰尘和泥巴印子。她脱了外套,穿着衬衣和裙子上床睡觉。今天早上起来,发现艾草把她外套上沾的刺全部拔干净了,泥印也全部拍干净了。
张娅把外套穿上走出外面的堂屋,现在也只剩这一套衣服可以穿了,张娅暗自好笑地想,她这可是连换洗内裤都没有了。叹气。
张娅一出来,艾草扭头一看到她,那个笑容,笑得真高兴。她马上从堂屋正中间那堆火坑边站起来,迎张娅到旁边的矮石桌坐下。
“你醒来啦!快来坐下。你昨晚什么都没吃,一定饿了。你不喜欢吃山药,我给你煮了白米粥。你等着我给你舀。”艾草高兴地拿起一只碗,从火堆上架着的锅上装出一碗粥。
说是白米粥,其实应当是一半米,一半番薯。张娅默默地接过来,拿起筷子,醒来看到这一切,感觉还像做梦一样,一时出神,发呆了。
艾草恍然大悟地叫:“哦,你吃不惯,我都忘了。我还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这个。”
说完她从屋角一个竹制的像简易橱柜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碗,里面是一个煎蛋。艾草用筷子夹到张娅碗里,笑眯眯地说:“你们城里人喜欢早饭吃鸡蛋,我给你做了。”
张娅终于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开始小口喝粥。昨天奔波了一天没有吃东西,今天哪怕也仍是心事重重没有胃口,可是毕竟是饿了,张娅开始慢慢吃东西。
艾草也装了一碗粥,蹲在她旁边吃。张娅发现,鸡蛋只有自己有,艾草则是一碗又一碗的番薯粥。张娅轻轻指了指自己碗里的鸡蛋,再指一指艾草。
艾草笑说:“鸡蛋吗?你是客人给你吃,我不吃。我有两只母鸡,每天下蛋,拿到镇上的集市能卖3毛钱一个呢。我凑够了20个,就趁赶集的时候拿去集市上卖掉。然后就有钱了可以买米回来吃。”
张娅惊讶得睁大眼。一个鸡蛋3毛钱,攒10天能卖6块钱?她再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房子,这叫艾草的女孩,就靠这个生活?见过穷的,真没见过这么穷的。
这姑娘,过得也太苦了吧,竟然还能总是笑盈盈的这么开心。她这一碗粥吃下去,吃掉了3毛钱?这在平时她掉在地上都不会弯腰去捡的钱,却是艾草一天收入的一半。
张娅用筷子夹起鸡蛋,顿时感觉吃不下去了。
吃完早餐,艾草麻利地把碗端出去用井水洗干净。回来见到张娅坐在石桌边,她又高兴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见这个很安静的漂亮姐姐,艾草就觉得自己很高兴很开心。
毕竟,婆婆去世以后,除了村里的干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来她这院子里站一站,送点米面油之类的慰问品,好久都没有人来过她这屋子里了。何况是个这么漂亮精致的人,住在她家里,想想就很高兴。
“哦,我说过吧,我叫艾草。你叫什么名字?”艾草蹲在张娅身边问她。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飞跑进里屋,从大木箱里翻出一本老旧的作业本,和一只铅笔:“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纸笔给你,我会认字!”
张娅想了想,温婉一笑,在纸上写下“张娅”两个字。艾草兴奋地叫:“这个字我认识,课文上有的:弓长张,古月胡,口天吴,双人徐,言午许。”
可惜,艾草说自己“会认字”的牛,刚吹出来,牛皮就吹破了。她看着“娅”字,这个字课本里没有,平常街上的广告牌也看不见,叫啥字咧?
不认识了?小朋友,您这个“会认字”是会认几个字啊?张娅无奈,把“女”字旁去掉,写成“亚”。
艾草“哦哦”两声,变简单一点了,好像认识一点……但是,是什么字呢?
张娅写了个拼音“ya”。艾草挠头:“这是拼音吗?哎,拼音是一个不认得,教我们认字的老师,一句汉话都不会讲,哪里会教我们罗,读书的时候教拼音的那半本课文,都是这么略过去了。反正那时候家家都忙着割稻子,都放假回家割稻子去了。我会讲普通话,还是因为我婆婆只听得懂普通话,我特地每天去村口听广播学的。”
拼音也不认得。张娅没办法了,写成了“丫”,找一个同音字代替一下。艾草惊喜地笑了:“这个简单,我认得。是丫字。原来你叫张丫,丫丫,这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叫你丫丫吧。你可以叫我小草。”
张丫?这名字是哪点好听?张娅随即又忍不住低头一笑,随便吧,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理什么鬼名字。
“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好看还好看。”艾草又睁大眼看张娅了,她那低头一笑,简直让人不想转开眼睛。
张娅想了想,在纸上写:“你一个人?”
艾草点头说:“听村里人说,我婆婆他们就是逃难来的,来的时候就我婆婆和我爸妈,在这里没有别的亲戚。后来我爸妈死了,我婆婆养我,我婆婆身体不好,嘴里不能说话,后来眼睛也看不见了,再后来我十岁的时候,婆婆也死了,村里人要把我送去镇上的孤儿院,我不肯去,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
“多大了?”张娅写。
“20了。”艾草笑眯眯的脸上有得意的神色:“村里人觉得我是累赘,不去孤儿院长不大,我靠自己的本领长大了!”
10岁就没了所有亲人,靠自己长大的女孩。张娅听得一阵鼻酸,再问:“上过学?”
“上过学,上过两年。村里一个好心的叔叔让我上的,不过后来叔叔也死了。村里人说我和婆婆是瘟神,谁帮我们就克死谁。我们就搬到这山上住,房子是村里干部组织村民帮我们搭的。那个叔叔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上学了。”
艾草说到这些的时候虽然对逝去的人表现出遗憾思念的情绪,但是脸上的表情,仍是一种乐观积极的表情,让人看得非常动容。
张娅听到这里,简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我去,我以为我的身世够惨了,没想到这个小女孩比我还惨!张娅无语地看看艾草,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极复杂的小姐姐
给安排一个极简单的,简单到家徒四壁的小妹妹
哈哈
月底了,营养液会过期,有营养液的小可爱浇灌一下小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