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岳城火车站作为日本第二军的后勤起点站是异常繁忙的,特别是现在的东清铁路只是单线,而且当时修筑的时候太过匆忙,不少官员中饱私囊,铁路修筑质量不高,火车时速达不到三十公里,特别是一些山区那么速度就更慢了。按照跑马帮的牛庄人朱老旦的说法,熊岳城往北二十多里一个叫沙岗台地方,那里因为火车要过山,速度更慢,基本和走差不多。听闻有这么个地方,齐清源当下就让三排一个班和四排一起过去那上车——上次抽签的结果是四排陈锡民抽到了这次突击任务。现在三排过去一个班,他们的任务是掩护四排上火车——如果火车速度足够慢的话那四排的人直接上车,如果速度快上不了就要这个班假装胡匪阻击火车了。
8月10日的下午,四排离开营地往沙岗台开去。夕阳西下,晚霞把天际染的血红,山林里终于凉快了一些,齐清源站在营地外给陈锡民送行。面对这次决死任务,陈锡民倒是没有什么惆怅,这次的突袭计划是他想出来的,时间紧促之下,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各种意外情况下的应急措施。
齐清源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没有正儿八经的敬礼而是拉着陈锡民,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词来,倒是旁边陆梦雄道:“永蕃,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陈锡民笑道:“那是一定。不回来张焕榕他姐不是便宜你了。”众人闻言都是一笑,悲壮的气氛一时冲淡了不少。陈锡民说罢威武的行了个军礼,雄赳赳的去了。
日本正抓紧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未到之机,拼命的往东北运送物资,熊岳城和营口两处港口都异常繁忙,但虽有营口,第二军的粮食还是由熊岳城供给的。这边列车车次早已经摸清了,晚上有七点五十分和十二点五十分两列,而且每次车路过沙岗台这边的几个山坳时,速度都放的特别的慢,不需要阻拦就能上的去。陈锡明打算上七点五十分的那列,那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将明未明正好动手,而且万一不成后面还有一列可以确保不耽误凌晨四点的突袭。
又是一个晚霞如血的黄昏,盛夏间茂密的山林里仍然是一片燥热,陈锡民望向天际,只觉得半落下的太阳像是一团快熄灭的火球,未灭的火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将整个山林染成金色。此时离火车到达约莫还有一个小时,队伍早就吃过晚饭了,士兵们有些在一遍又一遍的打点行装,有些跪在地上乞神拜佛,还有些干脆什么也不动,就是干坐在草地上,只在成团成团的小蜢虫飞近的时候,才挥手将虫子赶走。
陈锡民看了下怀表,已经是六点四十四分了,他问向一班长黄石头,“马上就要开战了,兄弟们有啥说法没有?”
黄石头道:“还有啥说法,大鼻子小鼻子都一块干。就是那火车大伙从来就没有坐过,有弟兄说那东西浑身着火冒烟,怕坐上去了会烫到人。”
陈锡民其实是很怕临阵有人退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敢死任务,虽然有一个稳妥的撤退计划,可谁也不敢说四十个人能回来几个。只不过当兵吃粮总有死的一天,上官亲自带队大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死了,有抚恤制度在大家伙也无后顾之忧,不说每年五百斤粮食,光是五十块大洋就是一笔巨款。陈锡民笑了一下道:“瞎说,只有火车头是冒烟的,后面和乡下的大车没两样。”说罢又对其他班长道,“你们去和自己班上的兄弟说,那火车没什么好怕的,和家里的大车一样……算了,集合吧。我有话对兄弟们说。”
复兴军辽西游击队的士兵都是抽调来的,抽调的标准除了人可靠,另外就是作战技能了。这里面有一小半的是原来大江东、林七以及其他各处的胡子,里面的刺头在训练的时候都筛了一遍,那些有陋习又没本事的直接送到县牢里,有本事的则在军中不断打磨,也是融为一体了,除了胡子外,另一大半则基本是山里的木把子和山东逃荒过来的农民,这些人都老实,服从性高。
“立正……稍息!”林子里的空地上,五十多名士兵整齐排了五列,一排长黄石头整好队便退到一旁,等着排长训话。
看着五十多张鲜活的脸,陈锡民定了下神,开始说话:“马上要开打了,大道理就不说了。这次任务是大当家直接安排的,完成之后所有人都晋升一级。”听到要升一级,所有人都心头一喜。复兴军内等级森严,光兵就有学兵、列兵,三等、二等、一等五级,游击队的人都是老兵,很多升一级就是士官了,一旦成为士官那么待遇、出息都要好不少。
陈锡民没管士兵们眼里的喜意,“咱们这次打的不是大鼻子,是东洋的小鼻子。在东北呆得久的兄弟都知道,甲午年,小鼻子来过一回,在旅顺口杀了咱们几万人,还打算把东北给吞了,后来没成;这回他们又来,说是帮咱们打大鼻子,其实就是借由头占地方。咱们这次就是要打他的粮站,把里面的炮弹子弹都给炸喽,让他们打大鼻子的时候多些死人。只有大鼻子小鼻子死的人多了,咱们才能在东北站住脚。
兄弟们都是山东的,为啥过来都明白。大伙想过没,要是这东北给洋人占了,咱们以后逃荒能逃到哪去?这东北有四个山东那么大,是咱们最后活命的地方,要是丢了,咱们不光自己要饿死,咱们的老娘媳妇儿子孙子也得饿死。兄弟们,咱们都是爷们,裤裆里头都带把,既然是爷们就要像个爷们的样子,今天,咱们要靠自己,靠手里的枪杆子把洋毛子都赶出去,把这东北给占住喽!兄弟们,干不干啊?”
土地永远是百姓的命根子。陈锡民的动员很成功,不光士兵,就是新投的胡子朱老旦也都听得热血沸腾。在他问成不成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喊了句,“干!”只是陈锡民还觉得声音不够响亮,又大声问:“大声点。干不干啊?”
五十多号人齐呼:“干!!”
是夜十二点,随着望儿山上塔楼上的几声闷叫,齐清源开始带着一百多号人开始潜入兵站外围。兵站占地很大,熊岳城火车站方圆一公里的地方就是警戒线,因为望儿上的塔楼有瞭望点,又没有青纱帐的掩护,白日里可是摸不到这里的。这一夜是初一,月亮却是不见,星星也看不到一颗。幸好之前所有排长班长都熟悉了地图,而且兵站虽是夜晚但还是灯火通明——日本人在连夜装卸物资。借着兵站里的灯光,齐清源这一百多号人像猫一般的潜出树林,毫无生息,只有那被泥摸黑的刺刀不时泛出点点亮光。一路匍匐前进,众人慢慢进入离兵站警戒一百多米远的高粱地里,然后等待着突袭的命令。
临近突袭的时候,齐清源看过表后又半起着身用望远镜看向兵站。此时兵站里的火光少了不少,早没有之前的喧哗已是一片寂静,力工已经都回去睡觉了,只有一队队的日本兵在兵站内间隔巡逻着,和白天一样,帽子上的那一圈黄色仍是很显眼。把兵站仔细的扫了一遍,齐清源又看了一下表,预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他把望远镜放下,问向旁边:“一排摸过去了吗?”按照计划,一排是要突进兵站放火的。
传令兵答道:“进去了,就在前面那块洼地里。就等开打了。”
“好!以我枪声为号。”齐清源拿起一杆步枪对准一个日本兵,瞄准他帽子上的那圈黄色,“砰”的一枪把那狗日的给爆头了。齐清源枪声一响,埋伏在高粱地里的士兵也“砰砰砰”的开始放枪,临近一个日本巡逻队立马给打的一干二净。齐清源站起身,喊道:“弟兄们,上!”
齐清源的枪声犹如雨夜里的闪电般明亮摄人,这一枪兵站日军总指挥官伊藤大佐听见了;晚上八点进站,在火车车厢里埋伏近八个小时的陈锡民听见了;鬼使神差准备把满洲军司令部从芝罘转移到营口,中途在熊岳城歇脚的满洲军司令官大山岩听见了。当然,听见就听见了,齐清源枪声一响,兵站东南面日军的明哨暗哨都一扫而空,早已埋伏在兵站外围的一排士兵马上突进兵站边缘,开始到处扔炸弹四处放火。
兵站指挥官伊藤大佐刚打完求援电话,一出房门就看见兵站东南面火光四起,杀声震天,里面似乎还有马克沁机器特有的连绵不绝的枪声,他一把揪住跑过来的铃木大尉吼道:“是露国人吗,是露国人吗?”
铃木也是浑浑噩噩一无所知,他的中队本驻防在南面,被这一波突然袭击干掉一小半,只道:“敌人已经突入兵站,正在破坏物资……”
听到是没用的消息,伊藤一把将铃木扔到一边,此时驻防北面村上中尉道:“敌人已经突入兵站外围,人数在两百人左右。我部拟从侧翼包抄敌人……”
伊藤“八嘎”一声把他的话给打断了,“混蛋!我们保护是的兵站里的物资,不是要消灭敌人,马上把敌人赶出兵站!”铃木和村上闻言浑身一震,哈伊一声快跑而去。
陆梦熊带兵突入兵站四处撒煤油放了几把火之后,就又撤退到兵站外面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此时齐清源早在这里用携带的兵工铲挖工事了。这里是打算固守的——只要日本兵一冲出来就在火光里露了踪影,到时候就等着马克沁机枪扫射吧。果然,他工事还没有挖好便有一波日本兵从兵站里一窝蜂的冲出来,机枪扫射下,这波鬼子很快就歇了菜。“鬼子一样不耐打啊。”齐清源嘀咕着。
也许是知道了敌人有机枪,第二波鬼子没有直挺挺的冲上来,只是靠着兵站里的障碍物低着身子伏过来,一些人和齐清源这边对射,另一些人则打不到的地方救火。这边一团黑,对射之下绝不吃亏,而那些救火的鬼子,则被伏在另一侧的二排方彦忱打兔子一般打掉不少,死了几十个人之后所有鬼子都伏在地上不敢动了。见鬼子不动,齐清源马上抓紧时间构筑工事。
战事一时胶着化了,见兵站里的火越烧越大,却无法灭火,兵站长官伊藤大佐一股燥血上涌,抽出太刀喊道:“杀给给……”三百多鬼子顿时又从地上爬起来,端着步枪,咿咿呀呀的直冲过来。齐清源大喜,他正担心和鬼子这样对持,时间一久外围的鬼子从侧后杀过来那自己就要被围了,只要鬼子冲过来,那么就可以速战速决,给里面的陈锡民制造机会。他含着的哨子吹了个两长一短,埋伏在另一侧的马克沁机枪也开始加入扫射,两挺机枪每分钟一千两百发的投弹量,使得冲锋的鬼子像土豆一般瞬间被削去了四五层,可不知道怎么,左侧阵地的机枪响了一会便忽然卡住了,原本完整的火线露出了空子。
机枪挺摆,鬼子马上冲到了跟前,只好硬拼了。齐清源端起步枪喊道:“兄弟们,上!”说罢便闪出战壕往鬼子冲去,余人也端着刺刀跟上。两股人流在黑夜里激烈的冲撞在一起,一时间喊杀声、撞击声、金铁交鸣声、锐器入肉声不绝于耳。鬼子虽然拼命,但游击队更加悍勇,加上经过机枪、手榴弹洗礼之后冲到阵前的本就不到百人,人数处在劣势,鬼子只见自己人越杀越少,黑暗中不知道谁惨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后跑,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脱离战线,往后撤退。见鬼子后撤,等着的机枪马上又礼送一阵,回到初始阵地的鬼子还不足一个小队。见敌人如此悍勇,两个中队消耗殆尽,伊藤大佐看的一阵头皮发麻,他立即下令让驻守在兵站内小仓库的中队调出来,自己则又开始拼命打电话向熊岳城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