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不知道其实电影字幕其实是打上去的,他在电影放映时一直在想着电影产业该如何发展,都这样先进了,总不能和后世那般让好莱坞打下去吧。
他这边想着些电影产业发展计划,却不想放映厅里悲怆的音乐响起,故事已经到结尾:惨烈厮杀后的战场上,孙传庭伏尸于众多尸首之间,身上满是箭羽;而在河流之上,吴又可带着女人孩子返身苏州,于阳光明媚的湖边写就瘟疫论;再最后则是两幅字幕:一幅是孙传庭战死沙场,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于煤山自尽;再是吴又可于崇祯十五年返回苏州,次年完成不朽名著瘟疫论,领先世界近两百年开创性的提出了病毒学及病毒传播方式。
结尾歌声想起时,女人们的哭声也响了起来,杨锐身边有两个,章太炎那里似乎有四五个,秋瑾那边一个,好在她们都知道这不是家里,哭声在音乐即将结束的时候停了下来。而此时,杨锐却带头鼓掌了,刚刚亮起的灯光下,他站起身看着后座的剧组人员鼓掌,带得章太炎和秋瑾等人也站起身鼓掌。
“很好!很好!”杨锐假装从来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似的对剧组人员赞赏有加,弄得导演和演员们都不好意思。“电影虽然花了二十万两,但是很值得,而且这二十万很快就能收回来,到时候你们别忘了要奖金。”
杨锐说的和蔼,一干人都笑了,不过秋瑾却道:“为什么结局不能……”
灯光下秋瑾眼睛是红的,看来刚才不是他女儿哭,而是她自己哭,会哭是因为投入,希望结局好一些同样是因为投入,但正常都知道,明亡已成历史,无法改变。
秋瑾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杨锐则接口道:“拍得好。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这部电影的意义就在这里。”
“谢总理大人!谢总理大人!”导演几个根本不知道这片子就是杨锐要拍的,对他的赞扬很是感动。
杨锐如此说,章太炎别有深意的看了杨锐一眼,只道:“王朝兴衰,唯有医道长存。这怕是这部电影给我们最大的鉴戒吧。”
章太炎毕竟聪慧,这就是电影的主题,不过少有人关注罢了。他这么点破,杨锐看了他一眼之后只先把把刚才的那些个想法告诉王小霖:“电影既然有字幕,那就换成英文,然后和商情局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那到美国去放映。”
“明白,先生。”王小霖满脸严肃,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艰巨任务,那就是快些拷贝,然后组织全国的税警、巡警以及复兴军都看一遍,这是土改之前的思想动员。不管最终的土改方案是什么,笔杆子、枪把子都是要牢牢掌握住。
杨锐交代完王小霖,女人已经叽叽喳喳在一起了,剧组人员也知趣退开,章太炎这时候忽然问道:“竟成,借用电影里的一句话:总理心中充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电影除了增加了关外鞑子残暴的袭扰外,主要认为大明覆灭的最大原因是天灾加**,其中**——土地兼并是最主要的。电影中杀士绅那出戏让人看的热血沸腾,而章太炎却从中看出了片子的政治意图,所以才有此一说。
“不充满杀气如何能扫除芜秽旧恶,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杨锐直言道:“枚叔,这一次不管于情于理,你都得站在我这一边。”
“我赞成均地,可士绅也是人,能不杀最好不杀。”章太炎道。他边说和杨锐边走,两人一直行到电影局院子里的桦树下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减租都死了上万人,均地怕是要死上十几万吧。”杨锐感慨道,“一个国家如何不会覆灭?我的认识是政策不能只为少数人服务,而是要惠及绝大多数人。当然,也不能为了讨好最底层的那些人,去搞什么福利平均化,这正是宪法里不纳税便无权投票的原因。现在大家虽然认可这个政策,但等我们这辈死光,后人总会闹着全民普选的,而要想以后不乱国,那现在就要压富人拉穷人,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发财,不至于贫富差距过大。”
“那你想怎么做?”路灯下章太炎的白纸扇忽然打开,异常的惨白。
“怎么做?哎,之前想着用平价赎买的,可现在看了电影,再想到各处都要花钱,感觉还是不要用白银,用股票和粮食压价赎买好了。”杨锐点上烟,有些犹豫的道。土改、一战利润、对苏战争,这这三者土改最前,他无法预料一战能挣多少钱,所以方案只能从严,不然一战打两年就结束,那政府信用可就要破产了。
“我记得当年在香港的时候……”章太炎停下扇子,忽然想起数年前的香港会议。
“那是我们根基未稳,可现在要富强这个国家,底层佃农的待遇就要提高,不然如果有人像我们在严州那般打土豪分田地,这天下就会乱。”杨锐道。“教育普及每年需三亿两;交通网建设需要三十八亿两;而农业科技化要多少钱?陶焕卿还没有给我预算,农药化肥是盈利的,这个好解决,只要有一年的投入它就能正循环,但农田水利呢?虽然可以像沂州一样发动农民自己修,但还是要钱啊。”
教育投入来自每年的赋税,但交通网建设三十八亿却只能指望欧战利润,对阿堵物一向不在意的章太炎不由问道:“那欧洲那边能挣多少钱?”
“还不知道。”杨锐笑道,“关键是看造船和航运。卖武器、卖军事物资能挣个十五六亿就了不起了,航运才是挣钱的大头。战争真要打个四五年,同时德国采取无限制潜艇战,那或许能挣个三十多亿,甚至是四十亿,但死的人会不少。可要是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说到此杨锐有些沉默,他沉吟道:“其实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于,除美元外,我们收到的钱都是不可兑换的纸币,这些钱只能从国外购入商品,以开战前的神武二年为例,我们对外购入商品的总价也就五亿多两……”
用挣来的英镑和美元支付每年的进口商品,以前是五亿,但在战后怕要上涨到**亿,到时即便关税自主,进口额也不会低于五亿两,这就足够了,六年就将消化三十亿外币,八年四十亿,不兑换纸币的风险不存在。杨锐想通这一节便道:“只要收的是英镑或者美元,钱都不是问题,现在就担心欧战打不长,还担心它打不惨。欧战打的越长我们挣的钱就越多,打的越惨战后干涉我们的力量就越小。就如同欧洲的繁荣得益于美洲的金银一样,我们的复兴则要建立在欧洲的血肉之上。”
章太炎谦谦君子,听杨锐直述复兴的奥妙,当下一叹,而后负手望月道:“不进化,死人;进化,杀人,横竖都是性命。这就是西洋的先进文明?”
“死自己人就不如死外人。”杨锐也望着月道,“欧洲大战如此良机,我们趁此机会不但要挣几十亿用以治国,还要彻底荡平内部,把土地给均了,如此这个国家才能算真正的稳固,到战后再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收复失地,我们这些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个大夫士怎么办?”章太炎最后问道,“你真要推行这个?”
“就让民间闹着吧。”杨锐对此莫衷一是,“不过我觉得的如果不推崇什么思想,那这个阵地迟早会被其他东西给占领,这或是英美的功利主义,要么是德俄的绝对理性,反正没一个好东西。枚叔你想法是好,可问题是现在的人不吃这套啊,教育普及化后的学生,他们信什么极为重要,我们不能丢失话语权。”
“爱国主义还不够?”经过上次的争吵,事后回想章太炎也明白杨锐的苦心,齐物主义那一套,根本就没有信众。
“还不够。”杨锐下意识的摇头。西风东渐下,一旦贫富差距严重,有多少国人爱国他无法知晓。站在他现在的位置再结合历史,他已完成能看清中国近代思想脉络的演变——甲午之后开始学习西方,辛亥革命建立中华民国后这种思想到达了顶点,但是,这条路本就是错的。一战欧战文明的灾难和对巴黎和会的失望让国人把目光转向了苏联,却不想,这其实也是西方文明,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分支罢了。以中国当今的国势,当对英美所代表的商人思维失望之后,读书人会信仰什么?
“竟成是在担心俄国那些革命党吗?”章太炎忽然猜透了杨锐的心思,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嗯,确实是如此。”杨锐道。“思想的力量不可低估,尤其是俄国那种。”
“他们即便能成事,怕也要好几年之后才能把国家稳定住吧。”章太炎想着开国时会见的那几个俄国人,特别是其中那个秃子。
“他们那套思想本来就不认什么国家和民族,会认的都是冒牌。”杨锐道,“而且事情不会那么的简单,民主共和和麦克思主义其实是一码事。宣扬这两东西的人是混在一起的,一开始,大家全部宣扬民主,等时机到了,那谁是谁非就分毫毕现,毕竟这两者思想的底蕴都一样,都是理性主义。只不过宣扬民主的,市侩一些,做事情会算着人命和成本;但宣扬麦克思的,那就一切服从领袖了,难以对付。”
“所以要先把地给分了?”章太炎不止一次听杨锐说那两种思想同宗同源,礼部的监控素来不曾厚此薄彼。
“是这个意思吧。”杨锐再次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而那几个女人看见男人在说话,当下在电影局的院子里转了一小圈,好一会儿才转回来。
秋瑾毕竟不是章太炎,她沉浸在电影里,根本没发现这是土改的先兆,虽然她已经知道的土改的大致方案。她一边挽着程莐,一边挽着汤国梨,见到章太炎便道:“枚叔兄,电影看的只让人落泪,我怕是好几个月都笑不起来,你们礼部怕这种电影,这是要全天下都哭崇祯帝吗?”
秋瑾话语脆亮,章太炎不知道怎么只是支吾了一声,好在杨锐笑道:“要笑还不简单,电影局还拍了一部西游记,虽说是只是一集,可看到那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西游记?”一干人齐声惊道,杨无名也忙的从他娘身边窜了过来。
“是啊,西游记。现在定了二十五集,以后也许会多拍几集。”杨锐笑道:“对了,还拍了一个包青天系列,这都是省钱的电影,还有……还有就记不得了。”
“都是年底能看到?”女人很是惊喜,之前电影的悲伤这时已经驱散了。
“这个不要问我,到时候大家就能看到了。”杨锐说完,又和着诸人招呼了一遍,而后便带着程莐和儿子上马车回家了。他本以为能早早睡觉,不想杨无名只看过笔记本里的西游记电视剧,却不曾听说过包青天,闹得他又讲了半响故事,这才睡下。
次日已经是八月十一了,他今天本要出发赴沪上参加后日的博览会,本以为没事可做,但陶成章不知道为何找来了。待他坐下,杨锐还没问话,陶成章便伸出一个巴掌叫道:“竟成兄,我要五亿!五亿两白银!”
一大早就来了一个要钱的,素来对陶成章客气的杨锐笑道:“你要五亿两干什么,娶老婆吗?”
见杨锐故意说笑,陶成章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道:“农业科学化的草案虽然没有做出来,但是预算还是出来了……”
他这么说杨锐更笑了,他道:“你方案都没有,何来预算?你是怕农部的草案最后拿出来晚了,担心钱都被其他部分走了吧?”
杨锐一语中的,陶成章坦白道:“学部拿了三亿两,而且是每年三亿;运部之前就说了要造公路,之前有铁路有航运,怕到农部这边什么都没有了吧。”
“没有就发行债券啊。”杨锐说道。“其实农部需要的钱是最少的,农药化肥都是挣钱的好项目,你为何要那么多钱?”
“可农技改良呢?新种推广呢?还有不管是灌溉也好耕田也好,地头上总是要有柴油机吧。”陶成章固执道。“现在手扶拖拉机只要二百两,听说要是造的多还能便宜许多,如果农部订造两百万台呢?怎么样?”
“咳咳…咳……”一开口就是两百万台,杨锐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不过陶成章没受影响,只接着道:“两百两一台虽然贵,但好歹是四匹的机器啊,平时更不要饲料,几户如果能合买,农部再给一些补贴,这事情花不了多少钱的。去年在美国,我看到他们四个轮子的小汽车都只要六百两,就特意去找福特公司的人谈了,他们说如果是福特汽车接受这两百万台T型车的订单,那车价能降低三成办,也就只要四百两一辆。”
“焕卿,工部是在研究如何把手扶拖拉机的成本降下来,但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完成的。”杨锐说道。“而且汽车是汽车,和拖拉机不同。”
“可福特汽车有四个车轮,发动机更是四缸二十匹;手扶拖拉机呢?只有三个轮,马力还只有四匹,还是单缸。人家卖六百两,大规模造只要四百两,咱们那破玩意儿,一百两总可以了吧。”陶成章看来确实是在美国细究了福特T型车,于是现在拿福特车来压价了。
“可我们是柴油机。”杨锐强调道:“车轮确切的说两个就够了,后面那个小的可以卸下来。但即便是这样,也要一百五十两。”
杨锐一说一百五十两,陶成章就在心里默算开了,一头大耕牛六十到七十两,一头大黄牛三十到四十两,拖拉机可是贵了一倍多,不过拖拉机平时不要伺候,省饲料,而且寿命也不短,按照技术人员的说法,保养的好,而且只耕地,用二十年没问题……
杨锐见他算,感觉事情谈的很无厘头,当下道:“你还是先拿出农业科学化的草案来吧,我保证会筹到钱。还有你的两百万台手扶拖拉机,你难道就不去想想,很多没通路的地方,这柴油怎么运进去?”
“柴油安全,就是背也能背进去。”陶成章暗自一番核算,还是对拖拉机不死心,道:“竟成,政府只要每台贴上九十两,共补贴一亿八千万两,这事情就成了。两百万台,平均每个县就有一千五百台拖拉机,这相当于四五千头耕牛啊。
还有农业科学化的方案我脑子里早就想好了,农业要振兴,前面这五年就要修坝、种树、兴水利、建水库,以求减灾避灾;再十年,学校的农学生也毕业的不少了,试验场的良种、化肥厂、农药厂也该建完了,这就可以开始农业化学化了;再到下一个十年,农民也富了,教育普及的效果也出来了,那就再进行农业科学化,大家有钱买机器,有能力学知识,这才是能真正实行科学化。
现在呢,农业最大的问题是水灾、旱灾、蝗灾——就现在,安徽全省就在闹蝗灾——故而最要紧的是修坝、种树、兴水利、建水库,以土部的报告看,种树不算,各地的堤坝马上要彻底大修一次,且越快越好;再有就是柴油机抽水机,农部最好订造十万套,以后哪里旱情重,就调往哪里抽水;蝗灾那真是没办法了,只能预防。
还有问题就是农户耕牛不足,有六半以上的农户不但没有耕牛,很多连耕驴都没有;还有农具,比如铧犁,知道那个好,但农民就是买不起,也担心买了不值当,如今的法子只能是农部先买下来发下去,要是大家觉得好了,那再让他们买。”
“焕卿,你这也要弄,那也要弄,先拿出一个数字来吧,不然怎么规划。”杨锐觉得一早上时间全被陶成章耽搁了,还有他这么激动,要不是看在他后世悲惨命运的份上,早就将他赶出去了。
“有数字。”说了半天,陶成章现在才想起手上还捏着一张纸头,当下道:“堤坝最为要紧,我们和土部合计之后,认为今后三年最少要投入一亿两用于防灾抗险,再就是手扶拖拉机和新农具普及,拖拉机我算的是一百八十两一部,这里是三亿六千万,剩余的四千万就是新农具、良种的推广,还有就是化肥农药厂建设,加起来五亿。”
陶成章念完纸上的那些数据,又怕这单薄的一张纸没有说服力:接着道:“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我只是暂时还没有把它们整理好写在纸上罢了。竟成,你要是有不明白的,那就问吧。”
本来是农业化学化的,不想陶成章的预算全部砸在拖拉机上,杨锐当下问道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其他就不问了,就问化肥。现在工部的合成氨厂只有五十万吨的产量,你农部是什么规划的,全国到底要建多少化肥厂?”
“五十万吨合成氨能产两百万吨硫酸铵。”陶成章道:“以农部的实验,肥料中氮磷钾三种中,唯有氮肥的增产效果最佳,园艺场拿出的数据是1:3.13……”[ 注:]
“什么意思?”杨锐对这个数字很有兴趣。
“就是一斤硫酸铵可换三斤多的粮食。”陶成章道,“铵肥对谷物的效果最佳,如果再配合磷肥和钾肥,还有有机肥,那增产效果可达百分之八十。”
“那你一斤硫酸铵卖多少钱?”听到一比三的肥效,杨锐还是有些失望的。
“大概在五十两一吨,一石则是二两五钱,价钱只是进口肥田粉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洋人是算准了粮价在二两左右,所以把肥价定那么高,他们也知道农民买了化肥再配上有机肥,增产的效果更好。”陶成章道:“竟成,这已经很便宜了,现在豆饼也在涨价,一石要卖到二两银,而且肥效不如硫酸铵。我敢保证,这价钱的硫酸铵卖出去,全天下都要疯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