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
当今乱世,说一千道一万,有兵有粮才是硬道理。不过有兵没粮还可以去抢;但有粮没兵,却只能被人抢。所以归根结底,有兵才是最重要的。
拥有一支进可以纵横天下,退可以震慑敌胆的强军,便是秦雷一直以来的追求。即使是在没有任何编制的情况下,他都毫不犹豫的投入资财百万,利用分散发展的法子,把自己的卫队扩展成总计五千人的精锐。
现在终于有一次正大光明的掌军机会落在隆威郡王府,众人怎能不心潮澎湃,摩拳擦掌?
是以石勇一提出新军的问题,屋里的气氛一下就不一样了。只听石勇清声道:“首先还是新军的编制问题,在初步讨论中,拟定了三个方案,第一,按照朝廷给定的两万五编制,齐装满员;第二,在整编之外设置一支独立卫队,人数在五千左右,作为专门的保卫力量;第三……”顿一顿,石勇沉声道:“在正式编制之外组建贰师,同样的编制,人数在一万五到两万之间。”
会场中一下子就嘈杂起来,军政两方的要员交头接耳,对三个方案众说纷纭。几个重要人物,诸如馆陶、布衣、皇甫、杨文宇,还有石勇,虽然早就被秦雷事先通气,但他们却各有各的看法。
馆陶是政务寺的寺卿,要关注王府的方方面面,自然希望新军发展能按部就班,即使要扩充也该在几年之后,财政上宽裕些了再说。
而乐布衣作为只管花钱的首席败家子,坚决支持秦雷实行双编制,保持可以随时扩充成两支强军的能力,至于花多少钱,那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皇甫战文更倾向于中间一个方案,他认为等军队成熟了,再过度向第三个方案,其实更稳妥一些。作为一个久经沉浮的中年人,对冒险的兴趣已经不大了。
至于石勇,在这些事情上是不会发表意见的。而杨文宇初来乍道,自觉不宜在这个场合说话,也就只带了耳朵,除了低头做笔记,什么也不干。
几个人互不相让,旁征博引,言辞犀利,先是争论、后是争辩,让闷头写字的杨文宇暗自咂舌,他参加过不知多少场会议,哪见过如此热烈……或者说放肆的场景,不由抬头望了望上首的王爷。
却见秦雷坐在那笑眯眯的听着,除了不时竖起手中的册子,挡住飞溅过来的唾沫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一般只要不发展到争执,秦雷是不会出声阻止的。
在乐向古和张谏之两条毒舌的夹击下,皇甫战文很快败下阵来,苦笑着擦擦脑门上憋出来的白毛汗,对边上的杨文宇小声道:“早知道这俩人嘴上功夫如此了得,我就不出这个丑了。”杨文宇点头轻笑一声,又继续听馆陶和布衣的辩论。
此时双方已经超脱了军队编制大小的范畴,升华到是先强军还是先强国的理论高度。只见馆陶的食指在桌上轻叩,不疾不徐道:“君不见管子新政二十年,方有桓公称霸王;勾践养息二十载,因而一举灭强吴;卫鞅变法二十岁,才有前秦灭六国。”
又将手往袖子里一拢,朝乐布衣沉声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战马万匹,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粮秣之用,胶漆之材,车马之奉,日费千金。若无丰裕的国力支撑,那是一天也运转不灵的。若是国力勉强可以支持,军队倒可以勉强运转,但领兵将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朝廷断了供给饷银,最终不敢放开手脚,十成的战力发挥不出七成。”
轻咳一声,馆陶最后坚决道“只有国富民强,资财充盈了,军队才会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战力。这个步骤不能反,反了是要摔跟头的。”说着朝秦雷拱手道:“王爷,属下坚持认为,咱们应该按部就班的平衡发展,不发生极特殊的情况,不能因为盲目追求军力,而影响到其他方面的提升。”
馆陶的发言有理有据,让在座众人不分阵营的微微点头,更有秦奇侯辛等人拱手附议,一时间,好似大局已定一般。
秦雷微笑着望向乐布衣道:“孤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嘛,要是先生没有意见,咱们就这么定了。”
乐布衣捻须轻笑道:“王爷稍后,容学生一言。”说着潇洒一甩长袖,伸手端起茶盏,轻啜一块,闭目享受道:“要说馆陶老弟学问是极好的,又务实,可谓治世之能臣。”
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哪会不知这话乃是欲抑先扬,不由齐齐深吸口气,等着乐毒舌的反击。
乐向古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只听他不咸不淡道:“但是乱世有乱世的法则,馆陶老弟尚需多学学。”
馆陶不咸不淡笑道:“学生洗耳恭听。”
乐向古笑道:“何为乱世,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者也。当今天下三分,大秦三分,正是成王败寇的节骨眼上。我们王府兴起不足两载,甲兵仅有一营,与别人比起来可谓微星与皓月之分。若是按部就班,一板一眼,怕是还没有发展到老弟所说的资财充盈,就被人连皮带骨头,吃的渣都不剩了。”这家伙有些粗鄙的语言,显然更得右侧丘八们的欢心,就连杨文宇也会心的笑了。
馆陶嘴角抽动一下,微笑道:“请问布衣老哥,无本之木可能长青?无源之水可否长流?”
乐向古呵呵笑道:“所以说老弟还要学习这乱世法则嘛,殊不知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若是非要等着自己强盛起来再去图谋大业,就好比你馆陶老弟去坐席,一不小心睡过头,起得晚了。却还要一板一眼的梳洗,四平八稳的出门,不慌不忙的赶路。怕是到了也只有舔别人盘子底儿的份了。”
桌边一片吭哧吭哧的沉闷笑声,却是别人被乐布衣逗得忍俊不禁,却又顾及馆陶颜面,想笑不敢笑,憋出的声响。
馆陶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微笑道:“依布衣老哥的意思,咱们王府应该跑步前进,跨越式发展?”
乐布衣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建立起一支强军,再用这只军队去抢下别人的财富供养自身,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发展壮大起来,而不是全靠自己的精血养活。”说着双眼微眯道:“馆陶老弟的法子好比羊吃草,在下的法子却是狼吃羊。眼下满眼的食草绵羊,咱们为何不直接变身为狼呢?”
房间里武人居多,就是馆陶的政务一系,也多是侯辛、石猛这样的行伍出身,闻言自然大感对胃口,心里的天枰便不由自主的偏向了乐布衣。
馆陶也不恼,微笑问道:“若是不看相貌,定以为布衣老哥才二十出头呢,血气可嘉,学生佩服。”
乐布衣笑道:“老弟有所不知,在下永远二十八。”
秦雷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下面的家伙一见王爷笑,也跟着捧腹大笑起来,把一楼警戒的黑衣卫倒是吓了一跳。
馆陶也摇头苦笑道:“乐先生谈笑无忌,颇有魏晋之风,学生佩服。”说着轻咳一声道:“但放眼四下,真有那么多绵羊可以养活咱们这条幼狼吗?”
乐布衣也将双手拢回袖中,淡淡道:“没有。”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都定定的望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乐向古,只听他清雅的声音响起:“在下去过东郭勒尔草原,与那里的狼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秦雷心道:‘这家伙那时一定是失恋了。’
乐向古继续道:“那里的母狼会在小狼半岁的时候离开它,让它自己在草原上抓捕猎物,维持生存。但草原上视野开阔,动物们四肢修长,极善奔驰,即使成年狼想捕食也没那么容易,何况是毫无经验的小狼,最后能存活下来的,往往不足两成之数,在下想问问馆陶先生,母狼是怎样想的?”
馆陶思酌片刻,轻声道:“或许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只有经过这种淘汰,方能让强者生存下来吧。”
乐布衣正色道:“难道我们还不如一头母狼吗?”这话说得诙谐,却没有人能笑出来,众人都陷入了沉思,显然都被乐布衣说服了。
馆陶倒也光棍,拱手道:“学生受教了。”说完便正襟危坐,不再发言。
秦雷见众人都没了意见,对做记录的许田道:“就依布衣先生的,双编制,人数在四万到四万五之间。”许田赶紧记下。
秦雷这才转而对众人道:“乐先生方才的话很是发人深省啊,大家要记住,我们就是那头幼狼,如何才能在将来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呢?”说着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沉声道:“唯坚定我们的意志!强劲我们的体魄!磨利我们的爪牙!”
众人起身轰然应诺。
秦雷微笑着示意众人坐下,对石勇道:“继续。”
石勇点点头,清声道:“再就是未来新军的架构,王爷认为目前我大秦的模式并不能把效率发挥到最高。是以王爷提出了一种‘十队制’,十人一小队、十小队一中队、十中队一大队,为一师。”
待众人消化片刻,石勇接着道:“一师万人,也是我军的战略单位。在平时将不设更大的编制,只有战时才会根据需要,将几个师统编起来组成军,由统帅部指定统领指挥。”
秦雷颔首道:“也就是说,师的长官就直接对统帅部负责,我们王府的军队也将会只有这四级编制了。”说着朝杨文宇和皇甫战文笑道:“二位将军可有什么意见?”
杨文宇深吸口气,昨天深夜,秦雷找到他,一番推心置腹之后,他也终于也认命了。因而也不能一味藏拙,否则被未来同僚看扁了反为不美,想到这,他拱手朗声道:“属下初来乍道,本没有说话的资格,但蒙王爷收留,却是不能藏私的。属下以为,王爷此法甚好,我们大秦骑军居多,原本的军制过于精细,不利于经常大范围机动的骑军部队。这样简化一下,可让命令传达的更加顺畅,也更容易形成合力,有利于战力的提升。”
顿一顿,他又斟酌道:“但我军要发展壮大,光有骑军是万万不成的,还需有步军、水军,这些兵种的编制要求更精细,并不一定合适这个法子。”这一番话,既有中肯的分析,又有适当的外延,虽不如馆陶乐布衣那般言辞锋利,却胜在稳重踏实。
秦雷点点头,温言道:“文宇所言甚是,皇甫将军可有什么看法?”皇甫战文沉吟道:“王爷容禀,属下就一点疑问。军情瞬息万变,最需将军当机立断。现在就京山营这巴掌大点的地方还好说些,若是以后地盘大了,没有像镇南元帅、征东元帅那样的常设职位,是否有些不妥呢?”
秦雷笑着对乐布衣道:“你看,有跟你意见一致的了。”
乐布衣笑道:“那就请王爷再说服皇甫将军一次吧。”
秦雷笑道:“首先二位将军都同意,这个法子至少短期内管用,是吧?”两人点点头,恭声道:“王爷英明。”
秦雷摆摆手道:“先说文宇的问题,首先孤对水军一窍不通,是以水军的事情将来要另行讨论。至于步军,在孤的设想中,在三国一统之前,我们将尽量避开山地、密林这种不利于骑兵的地形作战,所以步军唯一的任务就是攻城拔寨,数量不需要太多,也不会成为主力,可以单设一军,另行讨论。”
杨文宇点点头,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秦雷又转头对皇甫战文道:“等我们控制的地区足够大了,孤将会重新划定总督一职的权限,它将不再插手地方政务,转而成为所辖地域的军事最高长官,代行统帅部在所在地区的征兵、动员、警戒权力。换言之,总督所辖区域内,所有武装力量都要听其调遣。”说着又淡淡补充道:“但是军队只要离了总督所辖区域,就跟总督没有任何关系了。”
皇甫战文一时没有反应过此举的用意来,低声道:“这与现在的边军元帅有何不同?”
边上的乐布衣瞄他一眼,轻笑道:“大不同了,这样一来,总督就好比旅店老板,军队就好比旅客,客人们到了这家旅店里,自然要听这家老板的安排,但出了这家店,大伙就谁也不认识谁喽。”
秦雷笑道:“话糙理不糙。”
乐布衣委屈道:“在下其实是个雅人。”
听了乐布衣的解说,皇甫战文也终于明白,王爷此举还是为了防范武人专权,但这话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只能意会尔。
他想的不错,自从准备在这个世界做一番事情后,秦雷便苦苦思索如何在防止武夫当国,与防止文官误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唐朝正是因为放松了对武人的管制,导致了藩镇割据,最终中央名存实亡上百年,以至于最后被军阀灭国。再往后的五代十国,都是军阀混战,谁的兵多谁称王,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直到赵匡胤这个最大的军阀篡了自己恩主的江山,当上了宋朝的皇帝,这才痛下决心改变这一困扰华夏百年的痼疾。
但这老混蛋用的法子着实狗屁不通,竟然把武将打压到下水道里,让文臣带兵作战,倒是将武夫当国的毛病解决了,可国家的阳根也被阉割了,自此便掀开了华夏民族近千年的阳痿史。汉唐雄风不在,只剩下两宋的‘浅吟低唱’,明朝的‘程朱理学’,和那个什么玩意的猪尾巴。
秦雷发现自己要找到一条出路的话,最后还是要向伟大领袖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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