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收敛心,手里的烟在指尖转了一圈,他挑起一侧眉峰,毫不客气地截断姚湛:“你他妈谁啊?”
五个字,跟五道雷似的把姚湛的表情都劈裂了。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片刻后,也不知谁带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大家都跟着哈哈哈哈笑。
“学!”有人喊,“你来得太晚了,该补补课了!”
姚湛:“?”
姚湛只不过晚来报道一个星期,这个世界就变化得让他认不出。
姚校草是在中午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吃饭时才知道海中最近发生了多少大事,桩桩件件,都很颠覆他的三观。
而谢云书俨然是所有事件里的中心人物。
许愿星瓶,撂倒裴寂,挑翻刘明洋。
一件比一件轰动。
难怪裴寂看到他也不咋呼了。
姚湛这才知道自己在班级门口讲的那些话,在别人眼里就跟笑话似的。
蒋华之前急着开始上课,让姚湛直接在裴寂旁边的空位坐下,本来姚湛是想中午去找班主任申请调座位,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
上午的几节课,裴寂就趴桌上睡觉,谢云书连头都没回过一个,姚湛在这么“正常”的一个学习氛围里,适应得还挺良好。
……
周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大家都有些浮躁。
因为后面一天就是星期天了,走读生还好,对于住宿生来说这就跟“放风日”一样,男生们约好了打球,女生们约好了逛街。
英语老师余音在上面讲阅读解题。
谢云书开学时候第一节英语课一开口,就把全班都镇住了。
余音惊讶得不得了,毕竟她高一教谢云书的时候他还是“哑巴英语”、“乡音英语”的典型代表,不过短短一个暑假,谢云书居然说得一口地道的英伦腔。
“奇迹啊谢云书。”
余音犹如捡到宝,在英语教研室里使劲嘚瑟:“我跟你们说我从自己上学到教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谢云书这样的语言天才!”
其他班的英语老师不信,把谢云书叫到办公室里一通考。
老师们个个泪流满面,恨不得直接从余音手里抢人。
余音让谢云书准备准备,找个时间专为他腾出半节课,让他向全班传授他进步速的经验。
此刻的谢云书就站在讲台前,瞎几把漫天胡扯,反正不用负责:“学好英语的三个要点,就是多听、多看、多说。”
“听嘛,大家都有随身听,我不太认识那些什么周杰伦啊she啊孙燕姿啊,倒是咱们课本里配套的磁带,我都听烂七八盒了;看呢,我平时在家也不看《情深深雨蒙蒙》《乌龙闯情关》这些电视剧,我只看cgtn,这个台大家都知道吧?就是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上面有很多英文节目,建议有条件的同学主要是走读同学,每天晚上睡前看一看,还有多说……”
谢云书沉吟了下,绞尽脑汁地编:“学英语最要紧的一环我认为就是多说,咱们学校虽然有英语角,但真正敢于到那里去锻炼的人不多,学语言还是要融入生活,所以大家最好尽可能在平时交谈里多说英语,哪怕说一两个单词短句都行……ok,that’sall。”
同学们都惊呆了。
“说得好!太好了!wonderful!”余音非常感动,“大家鼓掌!”
余音让每个同学都照着谢云书的计划列出一份“英语学习计划表”,并打算在月考后的家长会上向所有家长普及,请家长们配合监督。
谢云书刚坐回到自己座位,一个个充满仇恨的小纸团纷纷落到他身上和他的桌面上。
后来外班的人跟九班的人打听新大佬谢云书这人怎么样,九班的这位同学把随身听里的英语磁带翻了个面,一脸哀怨地说:“大部分时候都挺好的,啥都挺好的,人帅,仗义,就是偶尔……”
“偶尔怎么样?”
九班人幽幽一叹:“云哥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不做人。”
……
余音让谢云书当英语课代表,每节课都要让他读大段大段的课文,连阅读解题都叫他读题干。
谢云书读一句就停顿下来,余音再翻译讲解。
姚湛今天是第一次听谢云书念英文。
开口跪。
姚湛晚来学校一个星期就是因为在申城上英语口语辅导班,两个月的外教一对一辅导,都没能练出谢云书这么标准的英伦腔来。
“都认真听啊,”余音发现下面一阵一阵的小动作,手里的参考书敲了敲讲台,“谢云书的口语放到培训班里要收好几百块钱一节的,我给你们争取来这么大便宜,你们都要好好珍惜!”
夏客扭过头,很不走心地吹捧谢云书:“一节课几百块钱,等读完这两个学年,我就成百万富翁啦!我云哥牛逼!”
姚湛坐在后排,看得很是困惑。
作为一个学,姚湛对任何事情都从且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
姚湛转着笔,若有所思。
一个人的体力和武力突飞猛进,可能是使用了激素类药物。
一个人的性格出现了巨大反差,可能是多重人格觉醒。
能拥有一口流利英文腔的人,要么在小不列颠国生活过很久,要么他从记事起就在学习这种语言。
以上所有情况显然都不能适用在谢云书身上。
姚湛对“人”向来不大感兴趣,但他对“谜”特别有探索的慾|望。
谢云书身上的种种谜团,很有意思。
……
谢云书终于读完了阅读解的题干,坐下来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他在英语课上一向会开小差,刷点数化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日带来的期待让全班同学都躁动得过分热闹,谢云书的心绪也有些静不下来。
也可能是余音让他分享英语学习的方法,将深藏在记忆里的相似画面又一点一点牵勾了出来。
谢云书的英语口语,是江行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给他矫正出来的。
刚入职乔园不久,谢云书第一次做策划报告,台下有不少老外,全英文交流。
豪华宽敞的会议厅,江行止坐在首座,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就是谢云书。
谢云书一身黑色正装,身姿笔直如树,他自信满满地站起来,才起了个头:“雷迪斯安德杰特们……”
那几个从牛津剑桥和常春藤回来,与谢云书同期进入公司,但是职务待遇远不如他的高材生们立刻笑出了猪叫声。
其他高级主管们的素质要高一些,他们拿起茶杯,遮掩自己抽搐的嘴角。
“怎么总助进公司,没有英语口语面试这一关吗?”有人小声嘀咕。
“这个职位如此重要,经常要陪着江总出国的。”言下之意就是,带这样的人出国与人交流,很丢江总和集团的脸。
会议室里的人都坐着,唯有谢云书站在那里。
有好几秒的时间他的脑子都是断片的,脸颊和耳根滚烫一片。
他很多年都奋力不懈,考出来的证书摞在一起,几乎有他一半高。
他在前东家那,连续三年销冠。
但是在这里,好像一瞬间就被打回原形。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更没有去看江行止。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拼命地告诫自己,输在英语口语上没关系,要是在这里躺平,他以后才真正爬不起来了。
谢云书用舌尖顶了顶腮,他微垂眼眸看着桌面上自己撰写的report,了思路,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作报告。
江行止就是在这个时候淡淡出声了。
一连串字正腔圆,流利华丽的英文,当中夹杂的好多单词很多人根本听不懂。
江行止那个语速,就像是bbc的主持人似的,还是脱口秀那种,词汇又异常生僻,总结起来就三个字,不是人话。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的时候,江行止点了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的名:“pleaserespondtothequestions”。
那人放肆的笑容就跟一下子冻住似的,凝固在脸上。
他连江行止的问题都没有听懂,谈何回答。
江行止端坐着,全黑色调精装的会议室,他像是打在那里的一道光,腰背笔直如剑。
但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虚虚交握,整个人的状态分明又无比轻松闲适,带着睥睨所有的掌控力。
他一一扫过会议室众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最后他的视线和谢云书相碰,也是一触即离。
江行止低沉的声线像是某种低音域的乐器,荡起层层回音:
“谢助没去过美|国,也没去过英|国,比不得各位能背出整部牛津大辞典,也比不得你们能去竞选白||宫总||统的口才,他只不过是财务,营销,公关,设计……这些一个总助必须精通的东西,他都懂得那么一点点皮毛而已。”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江行止再度扫视全场一圈:“还请诸位不要本末倒置,乔园集团将大家凝聚在这里,是希望你们一展长才,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也为各位的前程锦上添花,而不是来pk英语口语水平。”
满座菁英连呼吸都静止了。
谢云书知道不合时宜,但他看到之前那群取笑他的老狐狸小狐狸一个个低头恨不得钻进桌肚里去的窘态,抬手掩饰地摸了摸鼻尖,藏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江行止的指关节敲击在会议桌的大石台面上,明明是很轻微的叩击声,却像巨石一样重重砸进谢云书的心口里。
夯陷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谢助,”江行止唤谢云书,“请继续。”
……
一个纸团擦过谢云书的耳后,“啪嗒”落在他的桌上。
那纸团当然是裴寂丢来的:【书呆子!我给你背这么大一个黑锅,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谢云书被逗乐了,早自习上的事,裴寂到快放学才想起来,这小子的反射弧是香飘飘,能绕地球一周吗?
谢云书咬开笔帽,在纸条上回复道:【我求你了?】
然后把纸条往后抛回去。
裴寂又砸回来:【反正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谢云书:【那你想怎么样?】
裴寂没说话了,余音讲完课离开教室,各科课代表轮流到黑板上去写老师布置的作业,班长宣布可以放学了。
就在谢云书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裴寂又往他桌上扔了张纸条。
谢云书拿起来一看,又笑了。
原来裴寂起草了一个“补偿协议”,那出鬼没的字体,狗屁不通的逻辑,大概耗尽了他十年学成的全部语文素养。
谢云书自己组织了一下,最终得出了这么个意思——
“谢云书欠裴寂一个条件,只要裴寂要求,谢云书必须无条件答应并做到”。
跟个卖身契似的。
总结起来就是,这憨货脑子里又进水了。
谢云书把纸条展开,随手折了个纸飞机,他回头的时候裴寂正抻着脑袋往他这边探,谢云书将纸飞机轻轻一丢,纸飞机尖尖的嘴叮到裴寂的额头,飘在他桌上。
“你想屁吃!”谢云书笑着拎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裴寂又在原地像只炸毛的小老虎,气得团团转。
————
这天祝君兰和谢祖望到家得也早,一个在楼上做饭,一个在楼下玩电脑。
家里弥漫着浓郁的排骨香,谢云书进到厨房里,他妈正在往汤里加盐。
“宝,你过来尝尝,”祝君兰用勺子捞起一块排骨,轻吹了吹,凑到谢云书嘴边,“咸淡怎么样?”
谢云书吃掉排骨,抿了口汤,咂咂嘴:“再加点盐。”
祝君兰又嘬了点盐进去。
排骨炖得粉烂,谢云书连骨头都嚼了下去。
谢云书靠着流台,看他妈笃笃笃地切胡萝卜丝儿:“妈,您之前接了一批团建的订单做得怎么样了?”
这个事儿他前几天就想问了,只不过他每天晚自习到家后都很晚,一旦跟父母谈正事,会耗费比较长的时间,影响他们休息,谢云书拖到今天才提起。
祝君兰的服装生意非常顺利,一开始她只是自己画设计稿跟服装厂合作,十万块钱注册金回手后她没有把这钱拿去还银行,而是直接盘下了一个服装小作坊,建立起了自己的生产线,从服装设计到成品制作再到销售完全实现了一条龙。
做生意这个事情一旦懂行,就能飞快进入节奏。
云家起初打的是女装品牌,不过祝君兰手里有个客户是同时卖男女装的,那客户接了个单子,给一个两千工人的大集团做团建服。
就是那种最简单宽松的t恤,男女版型一样,背后印着单位名,因为祝君兰用料好价格公道,客户把这个单子也给了祝君兰。
这也是祝君兰目前接下的最大一个订单。
交货日在下个月中,两千件t恤。
“做了一多半了,妈拿你四姨的房子贷了笔款子,又加了条生产线,”祝君兰事业上的事情从不跟谢祖望商量,但是对儿子知无不言,她遇到的客户,接到的订单,收到的款项,几乎是巨细无遗地都告诉谢云书,“李总让我下月中交货,不过月初就能都做完。”
祝君兰最喜欢跟儿子说这些好的事,她知道儿子喜欢听,她也特想让儿子知道她这个妈现在多有用,她要她的小书为她骄傲。
谢云书问:“那些衣服背后的字样都印上去了么?”
“还没有,最后统一再打印。”
“那您把这批货先腾一部分给我吧,”谢云书心算了算,报出一个数字,“我同样按照李总给的价格问您拿。”
祝君兰诧异:“你要那些衣服做什么?”
谢云书秘一笑:“我当然是有用处的,不过,我需要在那些衣服背后印上一些别的图案。”
“什么图案?”
“内容挺多的,等会吃完饭后我从电脑里拷出来,给您放u盘里。”
祝君兰把切好的胡萝卜丝都放到盘子里去,转过身:“那你也得告诉妈你要这么多衣服干什么呀?”
“总之我有用处,”谢云书卖关子,“我保证货款一分不会少您的!”
祝君兰微微一忖就猜到了:“你是不是想拿出去卖?”
谢云书笑着默认。
祝君兰不是很赞成,她不想让她儿子为这种事操心:“你现在开学上课都那么辛苦了,家里不缺你去挣这个钱……”
谢云书笑嘻嘻地帮他妈把围裙后面松开的带子系上,抱着祝君兰的肩膀晃:“我就是去玩儿玩儿,绝对不会耽误学习的!”
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儿子抱着妈撒娇,祝君兰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啊!
祝君兰问:“你什么时候要?”
谢云书:“下周五之前。”
吃完饭后谢云书到楼下用电脑把自己需要的图案都搜出来,打包拷进u盘里,他还自己设计了几种花样字体。
谢云书继承了祝君兰的设计天分,小时候没玩具玩就自己在院子里拿个小树枝,在泥地上画东西,从小飞机小苹果,画到七龙珠圣斗士,都有模有样惟妙惟肖的。
他能提笔画素描,也能熟练使用各种绘画软件,“乔园集团有个云特助,八面玲珑十项全能,”可不是胡乱吹的。
祝君兰有一批t恤现货,厂里烫画机、打印机和转印纸等设备也都齐全,只要机器开动,就能做出谢云书想要的东西。
谢云书跟他妈确认了最迟下周五就能给他交货。
万事俱备,只等张学友演唱会的那场东风。
……
同一时间,江行止在他的房间里,正在忙活着。
“行止,你在干什么?”乔冰吃惊地站在门边,看地毯上散落了满满的玩具、零食,江行止蹲在那里挑挑拣拣。
乔冰很奇怪,江行止以前对这些小东西从来不感兴趣,这几天也不知为什么让人出去给他到处搜罗。
“劳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自由行动了,”江行止把一个超限版的哆啦a梦塞进书包里,他抬头问乔冰,“妈,前两天表叔从比利时给我寄回来的巧克力呢?我记得我放在冰箱里存着,刚找不到了。”
乔冰:“你不是不爱吃巧克力吗?我给杨婶带回去给他儿子吃了。”
江行止抿了下嘴,他是不爱吃,但有人特别爱吃。
乔冰走进来,在儿子身边蹲下,纳闷地问:“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明天上学,”江行止唇角微微翘起,“我给新同学带的礼物!”
乔冰迷惑。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和同学联络感情了?
好吧,团结友爱同学是好事,只是——
“行止,明天是周日,海中不开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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