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园·西山墅。
中秋佳节,乔家难得阖家团圆,连亲家公江老都风尘仆仆从京都赶来,乔家别墅里却是一片阴云压顶,所有的佣人都站在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乔冰之前给江行止请的做饭保姆和家庭医生给江行止下□□的事之前并没有大肆流传,江老爷子再盛怒,也要把家丑捂在自家盖子里,不过这件事今天却在乔家遮不住了,因为两个下手的罪犯虽然伏法,但江成勋必须带时秋染出来给个交代。
江老是先到的,江成勋带着时秋染在两个小时后才至乔家。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从屋内传来。
时秋染被打偏过头,眼前几乎冒出金星一片。
然而不等她缓过来,乔冰的第二巴掌又紧随而至。
接连十几个巴掌,直打得时秋染脸颊高肿,眼泪横流,口中血腥弥漫,她又怒又恨,但江正廷和乔乐山全都坐在前方厉目盯看着,她别说还手,连个凶狠的眼神都不敢露。
时秋染嘶哑地开口:“冰姐,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王慧和沈先明会做出这样的事……”
乔冰又一巴掌甩来,长长的指甲划过时秋染的脸,再添一道尖锐的血痕:“你别在这里给我狡辩,我一个字都不会听!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站在一旁的江成勋皱眉:“乔冰,你也别太过分……”
“我过分?”乔冰冷笑,“江成勋,你背信忘义两面三刀厚颜无耻我不怪你,你纵容这个女人害你亲生儿子,你是禽兽不如!她是拿刀的人,你是递刀的人,行止今天遭的所有罪都是你这个亲生父亲一刀一刀剐上去的……”
江成勋被乔冰说得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惶然打断乔冰:“那是王慧和沈先明自作主张……”
乔冰厉声:“别给我来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这里谁都不是傻子,天底下没有谁给谁白白干这杀人放火的事!”
江成勋知道乔冰不可能灭下这个火,他带着时秋染来海滨,也没寄希望能得到乔乐山和乔冰的谅解,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客厅沙发正中坐着的少年。
江行止还穿着从海中出来的校服,他两腿微微分开,手肘抵在膝盖上,腰身往前倾,手里拿着个颜色灰扑扑的小灵通,两个拇指哒哒哒地按着小灵通键盘。
江成勋从高处望过去,能看到那小灵通的界面是一个贪吃蛇游戏,江行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他又是事件的中心人,竟然如此漫不经心,宛如置身事外一般。
“行止,”江成勋颤声喊自己的儿子,那毕竟也是他养了十几年的亲骨肉,他是有愧疚和不安的,但时秋染跟随他的时间更长,而且他与时秋染也有一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都得保,江成勋忏悔道,“这件事情是爸爸的错,是爸爸的疏忽,你有什么要求都跟爸爸说,爸爸一定会弥补你……”
江成勋对江行止有信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孩子是接受怎样的教养方式长大,乔冰毕竟是个爱子如命的女人,很多时候会情绪泛滥,江行止却是懂事的,有很多观念是根深蒂固在他的脑海里,甚至镂刻在他的骨血里。
家族为先,大局为重,他不该有过多的个人好恶,一切个人情感都可以与利益相置换。
真正动手的人已经落网,时秋染付出了代价,江行止的身体也在逐渐康复,再深究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江成勋相信他的儿子会做出对所有人都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嗡嗡,嗡嗡”,小灵通接连震了两下,绿幽幽的小屏幕上跳出大大的“gameover”。
江行止合上两掌,终于在与自己的亲生父亲见面之后,第一次抬头,与江成勋对上了视线。
江成勋心中竟是莫名一凛,少年的目光幽深寒凉如沉寂万年的古井,让他无比陌生,又无比心惊。
江成勋年纪轻轻纵横官场,于“识人”一途自有高明。
不带感情地讲,乔冰的端庄大体,时秋染的狭隘阴狠,他都看得清楚分明,他同样也自认他非常了解江行止。
但在这一刻,江成勋发现他无法看透面前的十六岁的儿子。
“父亲说得对——”
江行止的一个称呼就引来屋内所有长辈侧目。
“父亲”不是不能叫,甚至“父亲”叫起来更显尊重敬畏,但江行止以前都是叫江成勋“爸爸”。
突如其来的改口,意味深重。
短短五个字更是让江成勋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他一方面因为“父亲”两个字微感心酸,儿子是跟他疏远了,一方面又因为“说得对”三个字而心安,行止终究还是会做出正确选择……
江行止向后靠坐进沙发里,他把江成勋面上的表情全都看得分明,唇角慢慢扯开嘲讽的弧度,慢慢地,充满恶意地,接续完自己的后半句话:“这一切确实都是您的错。”
江成勋愕然。
客厅里沉寂如深海。
只有江行止冷涔涔的声音,化作无数根冰棱,铺天盖地地砸在空旷宁静的大厅里,扎得江成勋千疮百孔。
“父亲和时秋染认识在先,却还和我妈结婚,婚姻存续期内依然和时秋染苟合,是为不忠;您违背江乔两家拟定的继承人协议,给私生子落户,是为不义;爷爷奶奶反对时秋染入门,您带着时秋染公然在京都抛头露面,频频打爷爷奶奶的脸面,是为不孝;明知时秋染想让我死,您还一味偏袒,是为不仁。”
冷汗从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钻出,**打落江成勋一身,他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江行止笑着望向坐在左侧的江正廷。
老人家面上八风不动,唯有一双饱经世事的智慧双眼散发出灼人的矍铄光彩,少年的手心盖到老人家拄着鹤首拐杖的手背上:“爷爷放心,我跟父亲不一样。”
他露齿一笑,像足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俏皮又不无讨好地说:“因为我像爷爷和外公。”
江正廷和乔乐山,同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
“至于这件事情我有什么要求……”
江行止拍完老人马屁,又看向客厅里唯二站在那里的江成勋和时秋染,他食指抵着下颌轻轻地点,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这件事情最佳的落幕方式,最后他眼睫一抬,笑了:“既然所有的事都是父亲的错,父债子偿,我代父受过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他嘴上说得隐忍大度,转头却睁着极其无辜的一双眼看着江正廷,问道:“爷爷您看呢?”
江正廷本来就是让江成勋到乔家来负荆请罪的。
江行止如果轻拿轻放,那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
但江行止现在把皮球完全踢给了他爷爷,老爷子就得拿出态度来。
江正廷拄着鹤首拐杖,重重在地面上一敲,沉声道:“父债子偿,子不教父之过,江成勋,你犯的一切错,都是我教导有失……”
这话如山重,江成勋“噗通”一下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江成勋一跪,时秋染也赶紧跟着跪下去。
时秋染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便是乔冰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打得她口舌麻痹,便是江正廷挥着拐杖大发雷霆要把她赶出门去,便是乔乐山放狠话要让她时秋染再无立锥之地,时秋染也是斗志昂扬,丝毫不惧的。
因为江成勋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江正廷即将退位,乔乐山不过一届商人,江成勋却是正当盛年如日中天,只要江成勋的心在她身上,她就能屹立不倒。
但江成勋为什么能对她几十年如一日?
因为没有人比时秋染更能号得住江成勋的脉!
江成勋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爱惜羽毛,虚荣心膨胀,极度追求征服感、满足感和荣耀感的人,他娶乔冰,自以为是为了家族大局理直气壮,他不背弃时秋染,自我标榜有情有义。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这些事剥皮抽筋,把那肮脏腌臜的本质揭露出来,便是江正廷训斥的时候,也只能怒骂两声“逆子、混账”!
但江行止却把江成勋精心包装起来的那一层虚伪华丽的外衣赤|裸|裸地撕开——你江成勋就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无耻之徒,你的亲生儿子这样看你,整个京都的人都是这样看你!
还有江正廷的自省,一句“子不教父之过”,几乎是连老爷子都帮着坐实了江行止对他的这些指控。
这些话要是流传出去,江成勋简直就要成为京都城莫大的笑话了!
如果江行止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到时秋染身上,江成勋只会更心疼他的女人,和时秋染站到坚定的同一阵线,即使表面上不能袒护更多,背后也会多加安抚。
但现在江行止把所有的“锅”都扣给了江成勋……
时秋染犯下的错全都让江成勋一个人背!
江成勋只会把他自己受到的憋屈折辱全都迁怒到时秋染头上!
时秋染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连跪都要跪不住。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行止怎么能诛人心到如此地步?
时秋染的眼睛肿得几乎要睁不开,她隔着模糊的视线抬头去看江行止,惊见江行止也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冰窟一样,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时秋染蓦然间惊骇地瞪大了眼,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江成勋身上,因此只有她能看到。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阴鸷的眼眸里忽然涌起浓浓黑雾般的煞气,他露出一个森冷如鬼魅般的笑容,继而缓缓举起右手,比在自己的脖颈间,轻轻一划——
那是一个“杀”的手势!
……
客厅里传来“咣咣咣咣”磕头的声音,佣人们摒着呼吸注意听——
原来是江老要让人拿棍子过来打江成勋,时秋染跪着磕头求饶。
佣人们顿时都被爽到了,心说活该!
这一对狗男女简直天理不容!
一个指使恶人下毒害江行止,一个看到亲生儿子被人害居然还护着凶手,打死他们都不为过!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声声沉钝的重器敲打肉|体的声音,佣人们纷纷用眼风交流。
这是真打上了!
客厅里一片鬼哭狼嚎,当着乔老的面,江老下了重手。
打完之后怒斥:“滚!”
江成勋和时秋染几乎真的用滚着逃出来。
江成勋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脸上气急败坏,狼狈不堪,他跑出来的时候还跟一个佣人撞到了一起,佣人就势往地下一倒,脚尖顺带把江成勋也绊了个踉跄。
时秋染披头散发,脸颊红肿,还急着去扶江成勋,却被江成勋猛力一推。
江成勋勉强站直身体,愤恨地,仇视地狠狠瞪时秋染一眼。
头也不回地抛下她离去。
……
“您看,江成勋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江行止站在落地窗边,天空在他深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浓烈的苍灰色,他将江成勋与时秋染的满面狼藉尽收眼底,那个画面让他感到非常愉悦,他的嘴角缓缓勾起冰冷嘲弄的笑意,对乔冰说:
“一旦他意识到时秋染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全是污名与羞辱,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加厌恶她。”
时秋染害他一生,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江成勋,没有江成勋在背后,时秋染就是蝼蚁一只,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这一世,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行止轻笑起来,笑声仿佛两种冷沉的金属互相擦击,竟似有尖锐之感,刺中乔冰的耳膜:“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嗯?”乔冰不解,“什么意思?”
江行止竖起自己的手掌,看着手背上一根根脉线分明的筋脉,缓缓地收拢五指,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握进掌中。
他轻描淡写道:“既然是报仇,当然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乔冰细看江行止的表情,只觉得儿子一向平静宽和的面庞上隐有狰狞的阴霾一闪而过,顿时暗暗心惊。
这一场变故竟是彻底扭转了江行止的心性,十六岁的孩子,对着他父亲也能俐落决绝,血不沾刃。
“妈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好?”江行止似是看穿了乔冰的想法,偏着头笑问,黑幽幽的眼睛闪烁着蛊惑般的微光。
“当然……不是,”乔冰迟疑道,“只是,行止,你现在年轻血性,手段过激一点无可厚非,以后……”
“以后怎样?”
乔冰爱子,为计之深远:“以后你还是要三思再行,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挑拨你……挑拨江成勋和时秋染的关系,江成勋会迁怒给时秋染,但他也会记恨上你,甚至放弃你。”
“您说得好像我跟江成勋还能父子连心似的,”江行止好笑道,“一个人不愿意给你的,你再怎么想争取,也还是得不到。”
前世他念着一点血脉牵绊,也念着江乔两家的关系,更为公司和家族的大局利益考虑,给时秋染留了一线余地,甚至连谢云书都不知道他身体不好的原因是人为造成的……
“谢云书”三个字跃入脑海,江行止微微眩晕了一瞬。
他望向远处天际,发现太阳不知何时已在渐渐往西走。
天空像是一瓶被打翻了的西柚汁,鲜亮的黄晕裹住云层,把阴霾一点一点吐出去。
江行止回头看向人去楼空的客厅,茫然地问乔冰:
“妈,爷爷和外公呢?我们不是……在吃饭吗?”
————
西山墅里雨歇风住,工人体育馆门前的鲜活热闹才刚刚拉开序幕。
“往上一点,下面,再往下大概两公分……”
工人体育馆的公车站台上,两个年轻小伙子正在往站台的广告屏上贴海报。
臂上戴着红色工作人员袖章的保安王五抱着两手仰头看着,一边给他们指挥方位。
今天张学友的演唱会在体育馆举办,整个体育馆附近,从公交站台,到广场上各个显眼的广告位,再到体育馆所有出入口的墙壁上,全都贴满了张学友的海报。
王五负责在站台这边引导前来观看演唱会的人,就在不久前,这两个小伙子拿着肯德基里买的九珍橙汁在站台前面追闹起来,其中一个要往另一个人身上泼橙汁,结果全泼到后面的海报上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虽然冒失,但还算礼貌,“哎呀大哥!这海报被我们给弄坏了,我们给重贴一张上去吧!”
王五正要给后台打电话送张海报来重贴一张,闻言他随口一问:“你们哪来的海报?”
“我们有啊!”娃娃脸的小伙子卸下肩上的背包,真的从里面抽出一卷海报来,“我们是张学友粉丝,今天是来看演唱会的,这张海报我们印了好多呢!大哥,我们帮你贴上去吧,也算是我们对偶像尽了一点心意。”
王五一看他们的海报跟公交站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当然同意。
两个小伙子贴完海报冲王五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走了。
王五虽觉得出了点小意外,但解决得很完美,也笑着跟小伙子们挥手告别。
他当然没发现到,后面贴上去的这张海报乍一看和之前的如出一辙,却在下方多出几行小小的字体,那上面写的是张学友的个人信息,比如生日,星座,籍贯,幸运数字,还有——
“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而广场的各个十字楼口,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只指路牌,它们往演唱会正门口的方向打着箭头,蓝色为底的木牌上用白色加粗字体写着醒目的——
“张学友‘白色海洋’演唱会欢迎你的加入”。
……
“小书,这样真的行吗?”
习文和习武用同样的方法,把体育馆附近所有张学友的海报全部替换掉,他们回到了此次行动的大本营——位于体育馆广场西边角落的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在他们周边有不少小地摊,摊位上堆积着五颜六色的小商品。
谢云书他们也在摆地摊,只不过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只堆着满满的白色荧光棒。
习文习武按照谢云书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去海滨市最大的两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把他们能买到的白色荧光棒全都扫空。
他们到了市场才发现,所有荧光棒里,白色是最滞销的一款,因此数量也是最少,然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拿下了一万两千根白色荧光棒,平均每根进价六毛。
等到中午几人在体育馆广场上碰头,谢云书又让他们把整个广场上,所有的白色荧光棒,不论价格多少,数量多少,全部都扫空。
习文习武以两块钱的价格,扫来三千支白色荧光棒,俩兄弟付钱付到手都在发抖。
此刻习文忍不住问谢云书:“要是亏了,兰婶会不会打死你?”
从小商品市场里进过来的荧光棒都是整箱未拆的,整齐得堆积在墙角里,谢云书手里拿着一叠账单正在对货量,他对完一张就用马克笔做个记号,听到习文的话他转过头。
上次海望车行开业,祝君兰把银行卡留给谢云书去结账,谢云书看到卡里余额就打起了这个主意,于是今天跟他妈把卡借了出来。
谢云书认真思索了一下:“应该不会,我妈肯定觉得我比这几万块钱值钱的。”
习武断定:“那你一顿竹笋炒肉肯定少不了!”这可是兰婶现在的全部身家啊!
“要那样的话,”谢云书笑吟吟地说,“文哥武哥要给我当保镖哦!”
……
作者有话要说:叮!病娇黑化·江已上线。
少女软萌·江:嘤嘤嘤,云书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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