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从马路对面走到北站不过短短几分钟,头发都被烤出了卷儿,这种高温下能让他出门来接的也只有裔玲玲这种生死之交。
天气很热,北站广场前的劳苦大众的营业热情比40°的高温还要膨胀。
“去哪里啊?上车就走!”迎面两个黄牛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别去站里买票,里头贵,坐我们车是一样的……”
谢云书目不斜视直往出站口的方向走。
“住旅馆吗?”黄牛退去,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跟在谢云书后面,挤眉弄眼地暗示,“有包被的!”
“包被”是一种行话,指的是小旅馆里的暗|娼,如果谢云书不是从后世过来,他还真听不懂。
谢云书往左走,小龟|佬跟着往左,谢云书往右走,小龟|佬跟着往右,谢云书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小龟|佬讨好地龇牙一笑,塞过来一叠照片,指甲上黑色的甲油差点亮瞎谢云书的眼,他努力推销:“曼玉青霞祖贤艳芳,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们都有!”
谢云书忍无可忍:“不需要!”
“哎哎哎,哥,”小龟|佬追着他跑,“这些你都看不上,你挑我也行,今天还没开张……”
谢云书额上青筋都蹦起来了:“滚!”
小龟|佬望着那道好看但无情的背影眼神落寞:“可惜了了,这么帅,是个不行的。”
这个年头的海滨车站就是如此鱼龙混杂。
谢云书像是个没有孙悟空护送的唐僧独自去西天,一路被人垂涎,走得千阻万难,步步惊心。
几个小孩儿捧着碗把他围住:“哥哥哥哥,给点钱吃饭吧!”
车站这边的小孩儿要钱是给不得的,给了一个,整个车站周边的孩子只怕都要围过来。
谢云书没搭理,绕着走过去。
出站口靠墙荫的地方摆着一溜小摊,卖茶叶蛋的,卖萝卜丝饼的,卖香辣炒田螺的,还有卖水果的……琳琅满目。
谢云书钻到一个西瓜摊下,这里有个遮阳伞,能挡一挡太阳。
老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摇着一把塑料扇子,扇子的一面写着“玛利亚圣子医院,不孕不育患者的福音”,另一面写着“您的□□遗患,我们安全承担——无痛人流,不伤身体,无碍孕育”。
一院两医,去留随意,轻轻地来,悄悄地走,谁也不耽误谁。
西瓜摊是辆改装过的平板车,满满一车的大西瓜,当中竖着块用纸板箱写的牌子,“自种西瓜,六毛一斤。”
有一个整瓜被剖开了,就那么一分为二地敞在车上,老板的本意大概是想展示给别人看这瓜又沙又红,但西瓜暴晒在高温下很快就失去水分,干瘪瘪的,红得近乎发黑,早已毫无卖相了。
老板站起来殷勤招呼:“小伙子要吃瓜吗?”
谢云书在几颗西瓜上挨个敲了敲:“老板你这瓜甜吗?“
老板拍胸脯:“不甜不要钱!”
谢云书:“那给我来个不甜的。”
老板:“……”
谢云书笑着抱过去一个西瓜:“就这个。”
“小伙子真会开玩笑,”老板把西瓜放在称上,晃晃悠悠提起来,还把称杆儿凑到谢云书面前给他看,“看到没,九斤七两,五块八毛二,给五块八就行。”
别看老板字儿不认识多少,小数点后三位的心算那是杠杠的。
老板在西瓜上开了个小口,切下一小块三角的瓜递给谢云书:“尝尝,好瓜!保管又沙又甜!”
谢云书吃掉那一小块瓜,点头:“确实是好瓜。”
“是吧?”老板把那块三角楔回到瓜里去,不甘又忿忿地说,“可惜这么好的瓜没人识货!”
他早上九点就来到这里,大半天了连五分之一的西瓜都没卖出去。
谢云书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北站唯一的出站口,客流量比进站口还要大,坐了几个小时长途车的客人下了车难免要买点吃的喝的,周边其他几个小摊贩的生意都不错,只有西瓜摊无人问津,偶有人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会又走了。
老板的瓜是好瓜,但卖瓜的方式不对。
从车站里出来的人都急匆匆地要回家,有些人还要倒车回下面的县镇去,谁乐意提着个死沉死沉的大西瓜往家赶?
这也就是车站不让外接电源,否则卖棒冰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老板,”谢云书付了钱,“我把瓜先放你这里,我去那边打个电话,等会再过来拿。”
老板点头:“啊,行。”
谢云书是掐着时间过来接裔玲玲的,可惜他忘记了这个年代的路况有多糟糕,长途汽车就没有不晚点的。
紧邻售票厅门口有个小杂货铺,可以租借固定电话,窄窄的一条过道上堆满了各种小杂物,大到锅碗瓢盆小到晕车药应有尽有。
谢云书刚走进杂货铺,就听到一男一女在吵架。
“你跟老娘吼什么吼?显摆你嗓门大是吧?”女人是店里的老板娘,她从柜台后东拉西扯拽出一个喇叭,也不顾上面积了厚厚的灰,按钮一按,嘴巴对准扩音器一通河东狮吼,“你他妈的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男人也不甘示弱:“你这就是个黑店!长途电话一分钟三毛,我打了五分钟不到,你要收四块五!”
“放你妈的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北站黄凤凰,我在这一片做生意的时候你妈月|经还没来呢!小比崽子打不起电话就别打!”
男人捋起袖子:“你嘴巴放干净点啊!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哟嚯!想动手!”黄凤凰把喇叭几乎贴到男人耳边,“你打你打你不打你爹是老娘孙子!”
别说那个男人,就连谢云书都差点被这音波给震聋。
谢云书皱了皱眉头,脚尖一旋,打算换一家。
“……那个谁,你站住!”黄凤凰突然喊。
谢云书无辜地转身,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黄凤凰瞪着他,“你进来干嘛的?”
“我想打个电话,”谢云书照实说,“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打!给我打!”黄凤凰狠狠把柜台上的固定电话机扭了个方向冲着谢云书,“随便打!老娘不收你钱!”
谢云书眨了眨眼:“……”
男人不服:“凭什么他打就不收钱?”
黄凤凰:“你照照你那逼脸再看看人家,你配让我不收钱吗?你就配给四块五!麻利点给钱!”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免费不免费的无所谓,他这个人纯粹是欣赏老实人。
谢云书给裔玲玲打了个电话,小丫头坐的那辆大巴果然耽误在路上了,至少还有俩小时才能到。
他挂掉电话,在小杂货铺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许多用得上的工具,之前那个大胆的想法,具备了实操的可能。
两个多小时,够我干一票了。
……
“这天热的,真他妈的!”西瓜摊的老板用力挥着扇子,羡慕地看着邻居卖茶叶蛋的大神,酸溜溜地谑道,“刘姐我跟你说,你现在卖鸡蛋肯定是亏了,你再等个把小时,这些鸡蛋就能孵出小鸡儿来了,你卖鸡儿可比卖鸡蛋赚钱呐!”
茶叶蛋的生意好,大婶忙得头也不抬:“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
“哎哟!”老板笑着贫道,“你现在跟我说这句话那可是真心疼我,我是得找个凉快地方呆着,哎我来摸摸兜,看看有几块钱,一摸钱我就凉快了,真凉快!”
大婶忙活完这一阵,也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西瓜老板的那车瓜:“你这么卖西瓜哪能好卖呢?你看那些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谁还有手提西瓜啊?你还不如把瓜切了,一片片卖。”
老板摇摇头:“我之前这么卖过,可我一个瓜切下来就只能卖掉一两片,稍微过点时间切开的瓜就蔫了,剩下的全糟蹋了!”
“现在的人讲究,”大婶说,“都嫌站在路边啃瓜不好看,汁汁水水的弄一手洗都不好洗,我看你还是换个东西卖吧!”
老板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我明天换车桃子来试试……咦?小伙子你回来啦?”
谢云书一手拎着个小塑料桶,一手抱着个垃圾篓,篓子里面还装了个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他额上沁着汗,发梢也潮湿了,白色的t恤带着湿热的气息贴在身上,然而那眉眼里的清隽秀致还是画一样往人的眼里扑,卖茶叶蛋的大婶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一眼看过来忍不住“诶哟”一声:“这小伙子长这么俊啊!”
谢云书对大婶笑了笑,他把从杂货铺买来的东西放到地上,撩起t恤的下摆抹了下脸,微微喘着气说:“老板,你的西瓜还剩多少斤?”
老板一愣:“什么?”
“我说,”谢云书敲了敲车板,“你这里还有多少西瓜?”
“还有……”老板不明所以,还是估算了下,“三百多斤吧,我带了四百五十斤出来的。”
谢云书挑眉质疑:“有那么多吗?”
“当然有啊,我自家摘的瓜我有数,你问这干嘛?”
谢云书笑了下:“你给个实在价儿,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抠了抠耳朵,瞪大眼:“你说啥?”
“我说,”谢云书耐心道,“你出个合适的价钱,这些西瓜,我就全要了。”
老板又是激动又是狐疑,生意人的本能促使他先吹一波:“我这西瓜都是最好最实惠的,包沙包甜,六毛钱一斤你上哪都买不着……”
谢云书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笑道:“我不会砍价,一百二十块,你要同意,我就全买了。”
老板眸光亮了亮,嘴上却说:“那不成啊,三百斤瓜我怎么都能卖一百八……”
“一百二。”谢云书慢条斯理的。
老板皱了下眉:“这样,你给一百七……”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一口价,一百六!”
谢云书:“一,百,二。”
老板急了:“哎你再加点……”
“加一点也不是不行,”谢云书思忖着说,“如果你能答应我另外两个条件,我可以出到一百五。”
“什么条件?”
少年眯起漂亮的眼睛,笑容仿佛揉碎了头顶那绚烂的夏日阳光,明亮里又带着某种小狐狸般的狡黠:“第一,我要借用你的摊位,第二,你要按照我的要求把这些西瓜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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