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马车里一道凌厉的视线。
皇帝,他确实来了,只是一直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但他能看见宗祠广场,能看到谁跪了,谁没跪,没跪的人,就是对他不敬。
越来越多的人指责浅墨。
“温浅墨,跪下!”
甚至还有人移过去,拼命拉浅墨,打她的腿。
然而所有人都无法靠近浅墨。
琅琊和青霜一左一右护住浅墨,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两人本来是跪着的,在有人攻击浅墨的时候,就都站了起来,满脸煞气。
“都住手!”礼亲王听到声音,回头看去,便看见浅墨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人群之后。
灰蒙蒙的天空下,她身形瘦削,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裳,裙摆猎猎作响,长发也飞舞着,看起来让人有一种她要乘风而起的感觉。
但最让礼亲王觉得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幽如潭,透出亘古的悲悯,这一刻,她好像是站在云端的神女,俯视着她脚下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
礼亲王眯眸,嘴角抿紧,眼底闪过震撼。
倏地,礼亲王悚然一惊,他忽然想到他与温浅墨明明离的那么远,远到他应该看不清楚她的眼睛的。
可是,他就是能感觉到!
“礼亲王,温浅墨她见皇上都不跪,这是大不敬的大罪!”
镇国公突然大声说话,打断了礼亲王的思绪。
“礼亲王,您平日里最注重礼仪这一块,怎么能容忍一个庶民对皇上不敬?”
“礼亲王,事关皇家威严,您不准备管一管吗?”
镇国公一声高过一声,礼亲王想装着听不见都不行。
但礼亲王并没有如镇国公所想的那样立刻发话派人将温浅墨抓起来,这让镇国公一脸怨恨。
对!他恨温浅墨,要不是温浅墨,他儿子怎么会被庆王抓起来?
他镇国公又怎会被庆王威胁?
想到这,镇国公那眼神就跟淬了毒一般。
他无法反抗庆王,那就让温浅墨这个贱人死!
周围的人大概是觉得镇国公说的对,也都跟着附和,“就是,温浅墨不跪太后,不跪皇后,现在连皇上都不跪了,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天岱皇室?”
安宁郡主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叱道:“你们瞎说什么!温姐姐只是——”
可安宁郡主也不知道该编什么理由比较好。
浅墨确实既不跪太后也不跪皇后,还说她们都没资格受。
现在她连皇帝都不跪,安宁郡主真怕她又要说出皇帝没资格受她跪拜这种话。
刚刚在里面,是德妃急着给儿子办婚事,好拿到储君之印,太后和皇后也诡异地没有计较。
但此刻情况不一样啊,来的是皇帝,是天岱最高的统治者。
浅墨再不跪,就说不过去了。
“皇帝,你来了!”
就在安宁郡主胡思乱想要怎么帮浅墨糊弄过去的时候,耳边突兀地传来这样一句话。
皇帝,你来了?
这谁说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安宁郡主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过去,却发现脖子僵硬的可怕,还发出“嘎吱嘎吱”骨头摩擦的声音。
当她看见浅墨那平静的不像话一样的表情时,简直想骂卧槽。
其余在场的人也都个个震惊到身体都麻了。
“温浅墨,你大胆!”镇国公是第一个呵斥出声的。
他觉得机会来了,温浅墨这个贱人,竟然敢以这样的口吻跟皇帝说话,她死定了!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想法都和镇国公一样,认为楚王府这个下堂妃,这次一定要没命了。
两年前皇上就不喜欢她,下旨拆散她和楚王,将她贬为侧妃,还喂了堕胎药,不允许她孕育皇家骨血。
两年后的今天,她早就不是楚王妃了,也没了楚王保护,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竟敢胆大妄为到对皇帝皇后太后不敬。
这一次,皇帝一定不会饶了她!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
整个皇家宗祠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礼亲王以及德妃夏侯景等人都跪在前列,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马车,马车里一直没有声音传出,起先夏侯景也是以为皇帝只是虚张声势,其实他并没有来。
不但是夏侯景这么想,其余人也都有这个想法。
毕竟,他们都听说了皇帝是中风了,中风的人四肢麻痹,嘴角抽搐,皇帝的情况不会好道哪去,否则他怎么会不见人?
就算那一晚逼宫动乱中,有人亲眼看见皇帝好端端出现,但事后皇帝还是不见人,这些人都开始怀疑他们那晚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皇帝。
种种猜测下,帝都这些王公贵族才会以为皇帝大限已到,现在要抱储君的大腿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到现在为止,即便皇家宗祠已经被只听从皇帝旨意的金吾卫包围了,皇帝的马车也到了,还是会有人心存幻想。
认为皇帝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而随即,所有人就感觉到来自马车里的那道冰冷肃杀的目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
同样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夏侯景等人浑身一震,是皇帝,竟然真的是皇帝!
在场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见过皇帝的,但他们看礼亲王等人的神情,就知道,来的真的是皇帝。
而且听声音,皇帝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是患了恶疾的样子。
有人开始害怕了。
“启禀皇上,楚王府废妃温浅墨胆敢对皇上不敬,微臣斗胆,请皇上下旨斩了她!”
说话的还是镇国公,他现在一心想要温浅墨死。
也有几个人在附和镇国公,他们是想着,向皇帝表忠诚,那就先拿这个楚王府废妃开刀!
皇帝最是看重皇权,这女人敢不跪,皇帝绝对不能忍。
然而让镇国公等人震惊的是,元宗皇帝好似没听见一般,根本就没理会他们。
镇国公却迟钝地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跪的靠后,声音太小,皇帝没听见他的话。
倒是礼亲王回头,朝镇国公投来一道警告的目光。
同时有人一拉镇国公,压低了声音道;“快住口!”
镇国公正要再次出声,闻言下意识一抬头,就和一道凌厉冰冷的目光对上了。
是,是皇帝!
皇帝在马车里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