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旧的单元楼之前,安宁抬头望了一眼三层亮着灯的窗户,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总觉得冯教授找她没有啥好事儿呢?
这个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是准的吓死人。
“……嗯?!你居然敢消无声息的就给我把婚结了!是不是如果我还没有从别人的嘴巴里听说这件事儿,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到底了?我问你,在你的心里你到底把我摆在了什么位置?我还是不是你的师父了!安宁啊安宁,你可真行!婚姻大事,你自个儿就给做主定下了?!一点儿都不跟我商量!行,你自己的婚姻,你自己做主。现在这个年代,你们年轻人都提倡自由恋爱,如果你真喜欢人家,结婚是好事儿,也不是偷鸡摸狗的事儿。我也不求你在做决定之前能够询问我的意见,通知!通知总可以吧?你在跟男人领结婚证之前,给我通知一声是有多困难你告诉我!”
她才一进门儿,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上,冯教授倒豆子似得责备就落在了安宁的脑袋上。
干法律这一行的吧,口才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听着自家师父这连喘气儿都几乎没有停顿的巴拉巴拉,安宁顿时觉得一阵脑袋隐隐作痛。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冯教授压根没给她解释的时间与机会。
接踵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疯狂轰炸。
直接炸的安宁……仿佛看到了星星。
等冯教授骂痛快了,也已经是将近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一句脏话都没有,但字字珠玑的戳在安宁的心尖儿上。冯达彬的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小老头儿,竟然会是儒雅又学究气浓重的冯教授。
师母高兰心走上前,给冯达彬的手里塞了一杯热茶,转过头,她冷漠的望着垂着脑袋站在客厅的中央挨骂的安宁。
“我以前就不怎么喜欢你,现在我更不喜欢你了。安宁,对我,你没有什么情分,这很正常。毕竟,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也是因为我,你才没能被老冯接在身边抚养。所以,我认为我似乎没有什么立场指责你。但是,你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对你师父来说,应该吗?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有多伤你师父的心吗?他可是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就把终身大事定下了,连结婚证你都领了。你把你师父当成是什么了?别的话我不想跟你多说,就一点,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师父的感受吗?”
如果说冯教授的臭骂,是带着怒气的责备,让安宁会觉得抱歉。那么高兰心的话,则像是一把利刃,深深的戳在她的心尖儿上,让她胸口憋闷的差点没有办法呼吸。
“我看你压根就没有把老冯当成是你的长辈,不然你怎么会连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儿?安宁,我当初不让老冯把你接到我们家抚养,这个决定现在看来,真的很明智。你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最后那三个字,高兰心还没说完,便被冯达彬一声呵斥给打断了。
“行了!”冯教授坐在那已经掉皮的沙发上,拧着眉头,因为高兰心对安宁的过分指责,他反而开始帮安宁说好话了,“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们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要拿来跟长辈去说。安宁一向都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既然她没有告诉我,那肯定是有她的理由。她不是一个不明白事理的孩子。你就不要再说了。”
高兰心狠狠的从鼻尖儿冷哼一声儿,转身就进了卧室。卧室的房门被她狠狠的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儿巨响。
老旧的单元房,因为这用力的摔门,感觉天花板上的墙皮都被震下来了许多。
“你师母……”冯达彬摆摆手,摇摇头,“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安宁也摇头。
她没有生师母的气,她只是觉得自己对冯教授更抱歉了。
师母的心情,她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气成这个样子,换做是谁,心里都肯定是不痛快的,师母当然也不会例外。师母之所以会跟她说那些难听话,不过也是心疼师父罢了。
她特别清楚,师母说的这些难听话,绝不是因为生气她结婚没有告诉自己。师母仅仅是在替师父抱不平。
对于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侍卫亲生女儿之间的这个关系,一直都是很让冯达彬头痛的一件事。他虽然在学术界是权威,在三尺讲台上也一向都是风趣幽默学识渊博的形象。可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冯达彬是一塌糊涂。
如果冯达彬稍微的会为人处世一些些,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窘迫的处境了。
冯达彬就是那种典型的学术界的权威巨人,生活中的弱智儿童。
毕竟,人无完人。
每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冯达彬都只能不痛不痒的安慰安宁几句。而安宁,也总是很懂事儿的从来都不跟高兰心记仇。看到安宁退一步,冯达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冯达彬就算是想缓和一下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他也没有那个本事。
看见安宁垂着脑袋还站在客厅里,一副乖乖被教训的模样,冯达彬心中的怒火儿,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他招招手,示意安宁在沙发上坐下。
“师父……”安宁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句。
这也是只有在冯教授的面前,安宁才会表现出来的一面。
她只会在冯达彬的面前,稍微的撒撒娇。
冯达彬狠狠的叹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很廉价的香烟,安宁极为熟稔的拿起打火机给自己的师父点燃一支小白棍。
幽幽的吐出一口烟圈儿,冯达彬问,“所以你跟蒋青云的订婚无疾而终,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了?”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蒋家的那个天之骄子倾心他家阿宁,找了很多人托了很多关系才联系到了他,然后促成了那场相亲宴。尽管相亲的途中一波三折,可结果还是很不错的。见过一面之后,这两个孩子就把订婚宴给定下了。
他一直满心换新且期待的等待着与蒋家的父母的见面,谁成想,就在订婚宴的当天,甚至就是订婚宴的几个小时之前,他却忽然接到了这个订婚作废的消息。
这对一个父亲来说,是怎样的感觉,谁能知道?
尽管后来蒋青云亲自登门拜访,带着厚重的礼物来跟他道歉。说明是蒋青云的原因才让这场订婚作废,叫他千万不要责备阿宁。可冯达彬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搪塞过去?
他一直不闻不问,不是对自己最宝贝的小徒弟放任不管。而是他太过于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是个很有主见,并且很有分寸,又极为懂事儿的孩子。冯达彬告诉自己,跟蒋青云的订婚作废,这背后肯定有某些理由跟原因。既然阿宁没有告诉他,他也别咄咄逼人的去追问,没有意思的。
冯达彬是一直看着安宁长大的,他很清楚安宁的性格。等到安宁自个儿理顺了,想明白了,她肯定会告诉自己。冯达彬抱着这样的念头,一直按捺着疑惑的想要去追问的心情。更何况……蒋青云,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蒋氏集团未来唯一的继承人,还是外交部历史上最年轻的部长。
豪门世家多恩怨。
这个道理,冯达彬还是明白的。
但是结果呢?
他给了安宁足够的信任,结果安宁给他的是什么?
这死丫头,竟然消无声息的就把结婚证给领了!对象还是他压根不知道的男人!
一想到这儿,冯达彬的胸口,又开始剧烈的上下起伏了。
安宁见状,连忙伸手帮师父顺气儿,想了想,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冯达彬感觉都快从沙发给弹起来了。
搞了一辈子法律的冯教授,最痛恨的就是听到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
“跟蒋部长的订婚作废,是有他的原因。但却不是全部。”
实情是什么,安宁当然不敢跟自家师父明说。她如果敢实话实话,那一定得闹出人命。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等会儿权五爷来了,冯教授拿刀砍死他,然后自己再自杀。
从来没撒过谎的安宁,头一次撒起慌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说的比金子还真。
“蒋部长想要娶我,只是为了给他家里的长辈一个交代。蒋部长并不喜欢我。他看上我,也是因为我懂分寸知进退,跟我结婚,他会方便很多,没有那么多理不清的麻烦事儿。对于不要孩子,以及婚后双方互不打扰,互不干涉这几个问题上,我与蒋部长都能达成共识。这才是蒋部长想要娶我的真正理由。”
冯达彬的眉头,狠狠的颤动了一下。很显然,对于蒋青云想要娶自己心尖儿的小徒弟,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而不是因为喜欢,这让他很不高兴。可他事前也猜到了一点,所以反应并不是很激烈。
从鼻尖儿‘嗯’了一声儿,冯达彬示意安宁继续说。
安宁耸耸肩,一脸的冷漠,“没有了。”
冯达彬一愣,“没有了?”
“是啊,没有了。”安宁冲自家师父笑了笑,“师父,一个男人想要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那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我凭什么要嫁给他?”
“那这么说,娶你的男人——对了,他叫什么?”
安宁勾唇轻笑,坚定却平静的吐出三个字——
“权煜皇。”
“咦?”冯达彬皱起眉头,狠狠的吸了一口那廉价到了极点的香烟,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挺熟悉的,可我这脑子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