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映雪眼泪流了出来，却还是不敢靠近红玉。
“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我烧纸钱，为什么不给我上香？我在下面又饿又冷，没有玩具玩，谁都能欺负我。”
“程华为了让我变成厉鬼，把钉子钉在我身上每个地方，还有术法吊我的生命。我足足流了七天七夜血才死。”
崔映雪几乎要晕厥过去, 长长的指甲掐进手掌心，她拼命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不、都是假的，你肯定还活着。”
红玉飘到她面前，扎着眼球的钉子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露出空荡荡的眼眶。
“宝宝。”她不由自主地滴下眼泪，想要抱住她。她这辈子最亏欠的便是这个女儿, 为了自己嫁入的豪门梦想选择抛弃了她, 甚至不敢去打听她的情况。
“妈妈，我好疼啊。”
她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发抖, “红、红玉，是你吗？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程华明明说会好好照顾红玉的。她说红玉的天资极好, 在她的指导下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也一直洗脑自己，那孩子过得很好，会比在她身边更好，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愧疚感。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看到女儿如此凄惨的样子。只是看着她, 就能想象出她生前经历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
红玉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个洞，里面插着涂抹着黑血的钉子，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四肢, 全都被钉上。血液沿着钉子流淌了下来。
崔映雪脸色大变, 不由自主地后退好几步，不敢靠近那孩子。
即使许多年没见，但崔映雪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那是她的二女儿红玉。她被程华带走的时候, 还不到五岁。
“妈妈,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死得好惨啊。”
在梦中，她的指甲长长的，在情绪激烈的情况下，指甲把掌心都给戳出血印了。但现实中，她的指甲昨天才修剪过，根本不可能会把手心掐成这样。
梦境中发生过的事情，居然反馈回现实中。
“啊！！！”
崔映雪发出了惨叫声。
她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窗前温暖的台灯光亮让她苍白的脸看上去多了一点血色。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以后，崔映雪过快的心跳总算好转了许多。她不敢去回想刚刚梦境里的内容，只要一想起，心脏位置便疼得像是被刀子捅一样。
她想要伸手擦掉眼角的泪，一抬手，手掌心却疼得让她皱起了眉毛。
崔映雪呆呆地望着她的手心，手心处有清晰可见的指甲血印，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她浑身冰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
崔映雪感到好冷好冷，牙齿上下打颤，但即使她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也驱散不去那仿佛侵入骨髓的寒意，明明屋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的。她只能坐了起来，去衣柜中又拿了几件皮毛外套出来，盖在身上。
即使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了，那明亮的光还是驱散不走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鼻尖似乎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崔映雪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不远处正对着床的梳妆镜上三个歪歪爪爪的血字和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抚养费！
崔映雪瞳孔无声睁大，仿佛有人站在她身边，对着她轻轻说那三个字——抚养费。
阴风吹了过来，吹得她脖子一阵发凉，她身子往后一躺，当场晕了过去。
……
苏拾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红玉。红玉脚挪动了一下右脚，表情还挺无辜的。
“我也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小，稍微一吓就晕了过去。”
苏拾嘴角抽了抽，红玉也是能耐，明明是打算要抚养费的，结果差点把亲妈吓成神经病。
红玉叹了口气是，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
在进入崔映雪的梦境以后，她便恢复了生前的记忆。原来她是被崔映雪亲自送到程华手中的，只因为程华向她许诺，会给杜子铭下情蛊，让他对她死心塌地，她便迫不及待地舍弃了她。
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是她所期待的孩子吗？
在恢复记忆的时候，她也一并想起了死前的场景。崔映雪所梦到的都是真实的，那时候的她插着钉子，好疼啊，她一直哭个不停，一直喊着妈妈，救救宝宝。
但她没有来。
她一个人在阴冷的墓地里，流了七天七夜的血后，在极致的恨意和戾气中转为了厉鬼。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生前很乖，从不捣乱的，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既然当乖孩子会被抛弃，那她就当坏孩子好了。当坏孩子就没人敢欺负她了吧？
在恢复了所有记忆以后，那一瞬间的痛苦，让红玉心中生出了将所有的一切都毁灭了的冲动。
她想要杀人，想要报复。
抛弃她间接害死她的生母，一无所知过得幸福快乐的姐姐杜舒元，都让她憎恶不已。明明同为姐妹，她们之间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作为实力强劲的厉鬼，只要她想，那栋房子里就无人能够生还。
只是在动手之前，她看到了杜舒元放在桌上的奥数题，然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如果她真的杀了人，身上沾染了业力，阿拾……一定会气得把她关小黑屋，让她写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奥数题吧。
想到这一点，什么杀人的冲动都褪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在镜子上写下抚养费，吓吓崔映雪。
“我知道她是我亲妈，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我就是想要她不好过。”
“想要她一辈子活在恐惧和愧疚里面，永远别想忘记我。”
“她为了自己的未来，抛弃了我，把我送给程华。”
“我是不是很坏？我不是好孩子。真正的好孩子，应该要原谅她的，是不是？那我不想当好孩子了。”
红玉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带着哭腔，透明的眼泪掉了下来。其实她一开始没打算哭的，在开口之前，私下还偷偷练习了好几次如何在阿拾面前装可怜。明明按照练习的那样做就可以了，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掉了下来。
原来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她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苏拾看着红玉在那边嚎啕大哭，并非平时演出来的那种，她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觉得委屈。
“阿拾，我那时候好痛啊，真的好痛。”
在情绪激动之下，她下意识地变成了死前的场景。
只是一眼，苏拾便仿佛心脏被揪住了一样，杀人的心都有了。无论是对抛弃红玉的崔映雪，还是对为了获得厉鬼而恶意虐杀红玉的程华。
程华死得太早，便宜她了！
红玉那时候还那么小，她们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她将红玉抱在怀里，“我们不要她的抚养费了，她不配当你的母亲。”
“收了抚养费的话，说不定等她老了还得赡养她，那我们亏大了。”
“想要什么，和我说，我都给你买，我们不稀罕她的钱。”
“心情不好的话，我们就去吓吓她，让她一辈子良心不安。”
红玉都死过一回了，那点所谓的血缘关系，也束缚不了她。
苏拾现在气得要死，但还得努力安慰红玉，心中把崔映雪翻来覆去骂了好多遍。在知道她做的事情后，她甚至觉得红玉对她已经够手下留情了，好歹只是吓唬她，没闹出人命。
“红玉做得很好，你是好孩子。”
她不断地夸她，红玉渐渐停止了哭泣声，眼睛也慢慢合上。她身上的钉子和血液也消失了，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
作为鬼魂，她其实不会困的，更不需要睡眠。但是当苏拾轻轻拍着她的背时，不知道为什么，困意如同潮水一样把她淹没，红玉就这样睡着了。
苏拾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红玉睡得格外香甜。甚至在苏拾懒得拍了，想停下时，还会皱着鼻子哼唧一下。
苏拾眼皮抽了抽——红玉这是典型的蹭鼻子上脸，恃宠而骄啊。
视线落到她紧闭着的眼睛，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算了，今天她最大。
崔映雪对红玉的刺激作用还是大了点，苏拾还真怕红玉哪天绷不住，直接化身成为复仇的厉鬼。要不，给红玉安排转学？
只是当红玉醒来，苏拾提出这事时，红玉直接炸了。
她说道：“我才不要转学！要转学也该是她女儿转学才对。”
哭过一场发泄过后，仿佛将体内的毒素都排了出去，红玉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她昂着头，说道：“我还要好好准备数学竞赛，保送清北，刺激死他们。”
苏拾腹诽：崔映雪又不知道红玉是她女儿，就算红玉考再好，也刺激不到她。但看到红玉恢复了精神，还充满了学习动力，她便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她的心结像是解除了大部分。
嗯，不过吓还是得常常吓崔映雪的，凭什么在害死红玉以后，她还能心安理得地过着贵妇生活。她决定让其他小鬼去吓唬她。那些小鬼应该很乐意帮他们的大姐头的忙。
……
自从梦到了红玉以后，崔映雪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不断重复女儿惨死的画面。
杜家的别墅也开始频繁闹鬼，连女佣和保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比如睡觉的时候，看到镜子中出现了正在跳绳的孩子，比如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着抚养费。
虽然杜家给的薪水不低，但再多钱也抵消不了这份恐惧，不少人都纷纷辞了。
杜舒元倒没遇到这些，但只是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就足够把她吓死，不愿意继续呆在家里，她又不敢一个人住，只能委委屈屈地先住学校的宿舍里。
这段时间一直宿在外头的杜子铭听到风声后，终于回来，询问妻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乍一看到妻子现在的模样，杜子铭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把自己打理得精致整洁，保持着随时都能上红毯的状态。然而今天的崔映雪眼下的黑圆圈用最贵的粉底液都遮不住，眼睛布满了血色，额头还冒了好几颗的痘痘，整个人憔悴到不行。
崔映雪见到他，露出虚弱的表情，“家里闹鬼了。”
她不敢说出红玉的事情，只是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丈夫，“子铭，你有没有认识的大师，能不能请他们过来把家里的恶鬼给除了？”
再不解决这件事的话，她怕红玉的事情会被捅出，那丈夫肯定会选择和她离婚的，无论如何，崔映雪都无法接受这件事。只能狠下心除掉那孩子。
她已经是厉鬼的状态，没有理智。虽然她现在还没闹出人命，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为了其他人的安危，她只能忍痛大义灭亲。
崔映雪这些天也试图通过经纪人寻找修士，那些修士钱也收了，本事也是有的，但对上红玉并没有胜算，反而一个个被整得灰头土脸的。
如果程华还活着就好了，偏偏根据她所调查到的消息，程华在半年多前在家暴毙身亡。崔映雪心中怀疑是红玉杀的她，对红玉越发害怕和提防。
“好端端的，怎么缠上咱们家了？”
崔映雪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试图上位，所以才想着先解决掉我。”
“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那恶鬼本事不小，我找了不少大师过来都拿她没法，她现在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杜子铭有些心虚，他在外面养了不少女人，还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虽然现在对映雪的感情淡了下来，但他可没打算和她离婚，一方面是维持恩爱夫妻的形象对企业有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映雪好歹和他生了一儿一女，两人也曾经爱过。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人来解决这事的，你好好休息，在家养胎。”
他这才想起了妻子还怀孕的事情。
杜子铭一想到家里多了他看不到的恶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甚至还觉得屋子里格外的阴冷。他连忙离开家里，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才舒服了许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打了陶通的电话。陶通是万虫宗的弟子，也有筑基的修为，而且他叔叔还是万虫宗掌门陶万。这位也是杜子铭能够联系到的最厉害的大师了。
那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 分外可爱讨喜，眼睛和她很像，她张开藕节般的手, 声音依恋地喊她妈妈。
她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神色仓皇。原来刚刚是做噩梦吗？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幸好只是一场梦。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她不应该想太多。红玉现在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过得很好，不可能沦落到梦里的结局。
“你这坏孩子，不要随便说谎骗妈妈，妈妈会很难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