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红花装饰在头骨上,白骨上还存在着大大小小、稀疏的伤痕。
邪神团团又许久没有挪动。
姜缓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过于自来熟了一点,就见黑色毛茸茸终于动了。
他分出了一缕细细的黑气,往白骨方向慢慢挪动,就像一只刚刚被抱回家的野生小黑猫,面对一盆牛奶,试探的,小心的,又跃跃欲试的探出了小爪子。
姜缓眼睛微微发亮,食指轻轻晃了一晃。
啊……有点可爱啊。
他心里有点发痒的想rua,但仍旧保持不动,静静等待邪神团团的后续动作。
邪神团团伸出的“爪爪”终于靠近了小白骨,他又不动了。
姜缓莫名觉得邪神在看他。
姜缓转过了身,表示自己不看。
也是哈,对于邪神而言,这具白骨就像他的衣服,哪有谁就直愣愣看别人穿衣服的。
姜缓背对着白骨,完全不担心背后会有攻击。
大约又过了很久。
姜缓感觉自己的衣袖被很轻微的碰了碰,几乎不能被人察觉的轻微。
他转过头。
小白骨的手骨僵在原地,还保持着想拉他衣袖的动作,似乎被他转身的行为完全惊住了。一动不动好半晌。
姜缓立即乖巧的又转过去。
“抱歉啊,吓到你了。”
哒哒轻微一声,邪神微微歪头,如果姜缓这时转过身就能看见这个歪头的角度和他之前的动作一模一样。
邪神笨拙的无意识模仿出这个动作。
他生于人心的邪愿恶念,自然天生就能感知到一个人的情绪和愿望。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这么近的接触。
他记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和他一举一动时的情绪。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茫然?
邪神不明白。
这一天大概是他诞生以来思索次数最多的一天。
他从未产生过任何多余的情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非是坐在这儿——老老实实,既对黑纱外的世界缺乏兴趣,也对自己缺乏兴趣。
但这个两次掀开他黑纱的人……好像是不同的?
白金光是不一样的——在他眼里,这个人外面有黑有白(头发是黑的),但内核是一团白光,而且还有金边边。
纯白的魂灵。
在看见白金光的那一刹那,邪神的本源都在震荡。
邪神无所适从,毕竟——他只会实现愿望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
……可,白金光没有愿望。
那他来找他干嘛呢?
邪神缓慢的抬起手,又碰了碰自己头上的小红花。
他感知到自己的本源又开始动荡。
这个感觉又是什么?
他努力思考却思考不出来,他些问题的答案。
——这一瞬间,姜缓蓦然回头。
姜缓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力量——是愿力。
纯白的愿力像几点星辰围绕在邪神的周身。
这就是姜缓一定要进愿力海查看的第二个理由。
邪神不仅弱,而且——这诞生于邪愿恶念的邪神竟并非全然是黑。
却见白骨邪神双手捧着那朵红花,红花已经被黑色雾气腐朽成一团黑泥。
邪神僵直着身体,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动作很大的往后一缩,背抵着神龛壁上。因为他动作太大,吧嗒一声——腿骨断了。
他笨拙的又自己把腿骨装好。
姜缓:“…………”
怎么形容呢?
就很像……被带回家的黑色小奶猫不曾放松的四处查看,一不小心尾巴拂倒了花瓶,惊吓后立即仓皇的想要缩回角落里,结果踩到了地面上的水,又吓得毛都炸起来。
姜缓竟然觉得白骨邪神也挺可爱的。
他哑然失笑。
邪神呆呆的看着白金光——白金光在干嘛?
他当然看不懂什么是笑,但他能感觉到白金光的情绪——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与他从前感知到的都不同,让他的本源都开始飘啊飘。
这个情绪……邪神记忆力很好。
他好像也有过。
他看见白金光的一刹那,产生的情绪莫非和白金光现在的情绪是一样的吗?
莫名的,邪神呆呆的看着白金光,感觉自己又产生了那种情绪。
姜缓低头重新做小红花,很快一簇簇花瓣层叠、生动鲜艳的红花就在他指尖完成。他又将刚刚做好的小红花递上去。
邪神看着送到他身前的白色和红色。
手是白的,软的,掌心放着一红色。
姜缓静静等待,大约又过了小半炷香,邪神才犹疑的、缓慢的伸出了手,细长的指骨,森冷的白色,轻轻拈起了他手心的红花。
邪神小心翼翼的拈着花,他害怕他又像刚刚那样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自己的本体逸散出去,又毁了它。
姜缓说:“我叫姜缓。”
他又放慢声音,一字一顿,指了指自己,又道:“我的名字是姜缓。姜——缓——”
邪神努力思索着。
白金光是什么意思?
名字?
他听见过人类的声音,祭坛上的祝祷,人类许愿——
“信徒张三请求神明赐予无边法力,让我那个黄脸婆意外身亡。”
“信徒张黄氏请求神明垂怜于我,我愿以我丈夫张三为祭品,请赐予我不变的青春和美貌。以及……杀了隔壁家小贱人!”
“您虔诚的信徒赵四,祈求您实现我的愿望——我想要隔壁家觊觎我女儿的张三和他家毒妇张黄氏天长地久。”
……
在邪神看来,名字和信徒以及愿望是紧密相连的。
邪神两只手,纤长的指骨并拢,捧着红花。
所以,这是祭品吗?
邪神生涩的开口:“……姜、缓。”
邪神的声音不太好听,他大约从未说过话,是模仿他的信徒的声音:“你,有什么愿望?”
邪神问。
姜缓一愣,眼睫眨动。
“我没有愿望啊。”
邪神就道:“祭品……你要收回去吗?”他捧着红花,还瘸着只腿,头骨对着他。就像是小猫看见人又给他倒了碗牛奶,无所适从,想要又不知道该不该要的从躲藏的角落探出头。
姜缓弯着眼:“不是祭品,我也没有想要你实现的愿望。”
“是礼物,”姜缓说:“初次见面,我向你自我介绍,并送给你的见面礼。”
邪神废了好多力才听懂了姜缓的话一半。
自我介绍他懂。信徒都会长篇累赘的向他介绍自己。
但,礼物——一个陌生的词。
他知道祭品的意思,祭品就是要他实现愿望了。
但礼物是什么?
不知不觉,他问出了口。
姜缓看了邪神一会儿。
他问:“你想明白吗?”
邪神听懂这句话了。
他点头,然后吧嗒,头骨歪了。
姜缓帮他正好头骨。
一个奇妙的感觉从他头骨上划过。
邪神不明白的事太多,就像他又双叒叕的产生了那种情绪,他的本源又在动荡。
他是……想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的。
他说:“想。”
邪神顿了顿,又小声问:“你也能实现愿望吗?”他这次用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个小信徒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有点像奶猫。
姜缓看着他头顶又冒出几点白色的愿力,并且懵懵懂懂、七歪八扭的向他飘了过来。
那愿力蹭向他。
邪神本神终于也注意到了那几点愿力,他小心把红花插进自己的胸骨间隙,然后傻傻伸手把这些愿力抓在一团,全部递给姜缓,“给、给你。”
姜缓怔住,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那么,我暂时替你保管吧。”
他从袖子里翻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灵瓶是用来存储某些特殊物质的,愿力也能装的,他把邪神的愿力全部放进去,小瓶子的瓶底铺着一层纯白愿力,微微发光,很好看。
姜缓把愿力瓶子装好。
他朝邪神伸出手,“我带你去找答案啊。”
这次没有等太久,邪神伸出手,细长的白骨搭在了姜缓手心。
姜缓把邪神带出了这个漆黑深邃的愿力海。
*
幽冥境。
鬼主凝视着手心的红花。
漫无边际的花海忽然荡漾起红色的波浪,一起一伏,好似在呼应他的心情。
“姜缓。”他一丝不苟的呼唤挚友的名字。
姜缓。
鬼主回想三百多年前,每一幕都依旧那么清晰。
姜缓……
姜缓将他带出了愿力海。
正好是明月当空,天地之间一片皎洁的银白。
月光如水落在他的身上,白金光就像身披一层白纱。
“这是什么?”
姜缓回答:“是月光。”
“光?”
“对。”
那时,他就想:当真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