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珍馐楼, 云萻三人所在包厢。
一大桌美味佳肴,云萻和月水柔面前只有一碗清水馄饨,两人碗里的馄饨加起来一共三颗, 剩下的菜全归种曦。
本来,月水柔想抱怨两句, 可她抬眼便撞上种曦那令人战栗的眼神。
一瞬间,极度冰寒感涌上月水柔的四肢。
她如同被种曦的眼神蚕食着, 从发丝到肌肤, 从指尖到四肢,从外部到内部。
对方看她的眼神,和看桌上那只烤乳猪差不多。
月水柔从未见过这种可怕到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饥饿眼神,以及一种上位者凝视下位蝼蚁的蔑视感。
她有一种感觉, 如果她刚才开口让种曦分享食物,种曦会马上将她吃掉, 因为她说出了冒犯的话。
月水柔低下头, 乖巧地吃馄饨。
云萻把自己的碗递给种曦说:“你吃吧,我不吃。”
“谢谢宗主!”种曦把碗嘴边一放, 碗里的馄饨连汤水都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种曦才把碗放下, 便看见云萻的筷子伸向了烤乳猪, 她立即沉下声音:“宗主——你在干什么?”
月水柔听见种曦话语中的磨牙声, 她把头低得更低。
云萻筷子悬在脆香的烤乳猪上方, 她眨巴着眼说:“帮你把肉卸下来, 拆成小块吃起来更方便,难道你想要直接抱着它啃吗?”
天呐,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给虫族提供食物不说,还会帮虫族拆解食物的饭票!这是什么样的优良饭票啊!
种曦也眨巴着眼,她大为感动道:“宗主你太好了, 那你拆吧!”
云萻用筷利落地拆卸猪肉,她心中松了口气。
原来虫族对食物的占有欲这么强,幸好她刚才反应够快。
一顿本该能吃很久的大餐,种曦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吃完了。
三人吃完,离开九味珍馐楼。
九味珍馐楼在点单后结账,云萻要付钱时,小陈怎么也不肯收云萻的钱。
小陈说,朱师傅叮嘱过,全真宗的人若是来九味珍馐楼吃饭,全部记在他的帐上。
菜点完后,小陈便去通知了朱师傅。
朱师傅想着让云萻她们先品尝一会儿美食,再上去亲自见她们,亲自答谢之前的恩情。
哪里想到,他特意等待的时间里,种曦已经干完了一桌饭。
等朱师傅拿上谢礼前往包厢,包厢已只剩一桌干干净净如同清洗过的餐碟。
朱师傅“哎呀”一声拍向脑门,扭头就往楼下跑。
“我怎忘了那小姑娘吃东西速度特别快……”
朱师傅走到楼下,拉过走堂的刘二狗问:“全真宗人什么时候走的?”
刘二狗:“朱师傅,我没注意啊,你问问别人?”
朱师傅又问了楼里的其他修士。
没有人关注全真宗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九味珍馐楼。
朱师傅叹气。
今天这谢礼是送不出去了,他还是得找机会去拜访全真宗才行。
朱师傅正要回后厨,两个戴斗笠的修士拦住了他。
“朱师傅。”黑斗笠修士掀开罩纱,如同蒙了一层白雾的扩散瞳孔里倒映出朱师傅惊恐的神色。
罩纱再度落下,黑斗笠修士冰凉的手按在朱师傅的手背上,止住朱师傅即将喊出口的叫声,他向朱师傅传音道:“假如你不想让妻女出事,便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异样。”
朱师傅眼中划过一道异光,他方要张嘴,黑斗笠修士继续传音:“你以为在道极真界我们就奈何不得你么?主上宽容,不计较你的背叛,你可以继续占据这具身体……”
朱师傅眼中闪过恨意,他传音道:“他是个不求上进不知感恩的畜生,他待她们不好。”
黑斗笠修士传音带笑:“你对她们再好又如何,你只是一个强抢别人身体的孤魂野鬼。若是吉荣真人和丹霞真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认为她们还会继续将你当作夫君与父亲么?”
“朱师傅,怎么了?”刘二狗见朱师傅被那两个奇怪的斗笠修士围着,额头冒汗,他关切地问道。
朱师傅唇瓣翕动,似乎要发出什么音节来。
黑斗笠修士与他传音道:“朱德厚的魂魄还在主上手中,若是主上将其放离,你现在借朱德厚身体获得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朱师傅对刘二狗说:“没什么,许久未见到老朋友,一下有些激动。”
他又对黑白斗笠修士道:“跟我来。”
刘二狗望着三人走进楼上的包厢,他颇为奇怪地摇头。
朱师傅平时一个只在妻子和女儿面前露怯的人,对着老朋友的时候竟然也会那样惊恐么?
莫非朱师傅就是那种和人关系越好越怕此人的奇怪类型吗?
刘二狗自认找到真相,愉快地擦起桌子。
二楼的包厢里,黑白斗笠修士一进包厢便布下特殊隔音法阵,他们依旧未取下头上的斗笠。
二楼窗口吹来一阵风,吹起黑白斗笠修士衣袍的下摆。
衣袍下,空无一物。
朱师傅惊骇地看向他们道:“你们没有借用人族的身体,不该能从海下出来!”
白斗笠修士露出一截有着球形关节的手臂说:“主上从一艘被海兽攻击的船里,救下了一名翰林院的元婴修士,主上让他做了很多傀儡。”
朱师傅喃喃道:“附在傀儡身上也可以吗?”
黑斗笠修士说:“自然不可,天道向来不容我们。”
朱师傅说:“那为何现在……”
白斗笠修士道:“似乎是天道法则之力被削弱了,对主上的压制自然也少上许多……这便是我们此行来找你的缘由。”
朱师傅说:“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黑斗笠修士问:“当初让你从灵族那偷的草种,你还记得吗?”
朱师傅轻声道:“记得,那位大人发现我偷了他的种子,但他并未责怪我,只是让我把种子还回去。”
白斗笠修士说:“你还是留下了一粒种子,主上让你将其种去翰林院。”
朱师傅低着头说:“极善之地开出的瘟疫之花,极恶之地开出的希望之花。翰林院待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我违背了主上的命令,将那种子摧毁扔了。”
黑斗笠修士笑道:“灵族此类向来以生命力顽强而著称,你以为你毁了种子,其实没有。”
朱师傅猛地抬头,白斗笠修士说:“你将种子扔在了碧凌谷,她很好地长大了,只要再灌注持续的善意培养,她便将开出灿烂的瘟疫之花。”
朱师傅摇头道:“不可能,我已经借碧凌谷的炼丹炉把那种子烧成了灰,那种子不可能还活着!”
黑斗笠修士说:“她便是在丹灰中长大,我们需要你去照顾她,确保在她开出瘟疫之花后,带她进入之后会出现的一个秘境里。”
朱师傅脸色惨白道:“我根本不知道草种在哪里,又是谁,是何模样……”
白斗笠修士道:“说来也巧,此女恰好在你认识的一个门派里。”
朱师傅感受到黑白斗笠修士传来的恶意,他不断地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
黑斗笠修士无情道:“便是全真宗。”
白斗笠修士笑道:“你不想害翰林院,那你只能害全真宗,你终将要做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黑斗笠修士说:“碧凌谷的善意终是不够,我们想方设法将草种骗来此地,本想将其送入翰林院,没想到却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们已打听过此全真宗的消息,亦是翰林院那般的纯善门派,是比翰林院更好的选择。即使全门派的人皆因瘟疫之花的盛开而死去,也不会引起过大的轰动。”
朱师傅木然着脸,呆坐在地上说:“我不会去的,杀了我吧。”
白斗笠修士弯下腰,在朱师傅耳畔说:“我们不会杀你,只会囚禁你的元神。再将朱德厚的魂魄放回来,让丹霞真人和吉荣真人看着‘你’变回曾经讨人厌的模样,最后再杀了她们,囚禁她们的元神,让你们一家团聚。”
黑斗笠修士看着朱师傅目眦欲裂的模样,他说:“愿意听话了吗?”
好半天,没有任何声音。
黑白斗笠修士耐心等待。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师傅哑着嗓音问:“草种是谁?我又如何知道是哪个秘境?”
黑斗笠修士说:“长大后的草种,名叫月水柔。”
白斗笠修士说:“不久之后,将会流传藏有当年问道魔尊埋葬焚天琴之所的藏宝图碎片。”
黑斗笠修士说:“藏宝图碎片拼成,便将出现秘境入口,动荡浩大,牵连三个修真界。届时你带上月水柔,跟随众人进入秘境即可。”
朱师傅沉默不语。
黑白斗笠修士随风飘散在包厢里,宛如从未存在过。
朱师傅走出包厢,下楼。
刘二狗和小陈看见朱师傅的背影,讶然地对视一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朱师傅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片刻后,九味珍馐楼所有修士听见朱师傅喊大家集合的传音。
他们震惊地听着朱师傅宣布他将退出九味珍馐楼,前去加入全真宗,报答全真宗救了他女儿的恩情。
朱师傅说到自己要报答全真宗恩情时,痛哭流涕。
九味珍馐楼的人只当他是情到深处,割舍不下九味珍馐楼,又不能不去报答全真宗的纠结的眼泪。
……
九味珍馐楼东南角的小巷里,云萻坐在轮椅上,领着两个小女孩,陷入沉默。
她踌躇半晌,再次抬手,食指和拇指成圈,放在唇边,用力一吹。
什么声儿都吹不出来。
云萻看向种曦和月水柔,问:“你们谁会吹指哨?”
种曦能用嘴结合神识发出各种对虫子的指令,按理说,这种类似通知指令一样的东西,她也该会。
可是,她是虫族,本体是个虫子。
有人见过虫子用口器和钳子放在一起吹出声音的吗?
月水柔尝试了一下,她也不会吹指哨。
云萻来之前,想过很多与云万七提供的接头人交谈的场景与困境。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困在第一步。
跟她来这里的人,包括她自己,压根没人会吹指哨。
云萻说:“走,回家,下次带个会吹哨的再过来。”
三人离去后,小巷里走出一个身影,他脸上戴着面具,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三人离去。
此人便是小九。
他正好回到小巷,见有人到来,做出吹哨的姿势,人都准备从墙上跳下去了,结果对方竟然没吹出声儿!
害得他跳到一半,又爬回墙头。
这三个人,居然一个会吹哨的都没有……
小九非常无语,这就是万七说的非常有潜力的全真宗吗?怎么看都觉得很不靠谱好不好!
小九正要离开,却发现在全真宗三人离开后,有两个元婴修士偷偷地跟在了她们后面。
嘶,这两人有些眼熟……
小九忽地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
这两人是潮鸣真界一个非常有名小型海盗团盗月团的海盗,盗月团对宝物的渴求,就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敏感。
难道全真宗有什么宝物吗?
不管是盗月团想要什么,还是全真宗有什么值得盗月团觊觎的宝物,这样的消息应该都能卖不少钱吧?
小九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极为憨态可掬的脸。
他悄悄地跟在两名元婴修士的后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还有一更,估计十二点以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