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却说道:“我觉得蝎子大叔说的很有道理。”蝎子既和陈云超是同龄人,他叫一声‘蝎子大叔’自然也没什么不妥,而且听陈云超说了这么多,他更是对这位蝎子心怀尊敬。
“有个屁的道理!”陈云超口沫横飞:“你难道忘了,他是犯了什么罪才进来监狱的?”
周明一怔,才猛然想起。这蝎子是犯了很重的杀人罪进来的,“如果大家都能够做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世界哪还有那么多恩恩怨怨”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是莫大的讽刺,怪不得陈云超要那样的不屑了。
“然后又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陈云超哼了一声说:“我这种人哪里憋得住话?当场就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杀人?怎么不得饶人处且饶人了?’谁知蝎子听了此话整个人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脸上青筋爆现,两只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浑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周明“啊”了一声:“怎么回事?难道他要和你打架?”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陈云超说:“我立刻‘噔噔噔’后退几步。占据一处地利,做好防御姿态,喝道:‘怎么,还要打么?老子随时奉陪!’蝎子森然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猛然发现,蝎子的眼睛都红了,这是一个人愤怒到极点的标志,也证明他此时脑子一片空白,行为或许不受控制!即便是昨天和我相搏数个小时,也未发现他动过这么大的气!虽然如此。我也浑然不惧,身上反而热血隐隐沸腾起来。
蝎子瞪着我,我也瞪着他,但他却迟迟没有动手,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似乎慢慢恢复了常态,但是表情依然狰狞,双拳也牢牢紧握着,只听他一个字一个字道:‘那是因为,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被他杀死的人,便试探着问道:‘怎么回事?’蝎子的脸色突然煞白起来,呈现出一副痛苦的神色,像是回忆起一段不堪的往事。”
“作为一个饱经世故的人士,我知道蝎子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便说:‘你不愿说就算了,我不问了。’蝎子却低下头,喃喃道:‘她还那么小,他们怎么忍心?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人?’翻来覆去一直是这几句话。我轻轻问道:‘她是谁?’
蝎子的脸色更加痛苦了。缓缓道:‘她还那么小,才刚刚学会走路,可是却那么的漂亮,和她的妈妈一样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巧的鼻子,只会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她就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看着她经常在想,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穿着花枝招展的衣服,像只百灵鸟一样窜来窜去。早晨起来还会让我帮她梳头发,就像我当年帮她的妈妈梳头发一样……
我对她妈妈发过誓的,一定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一定会把我们的女儿抚养长大,让她上学、念书、长大、嫁人……可是现在却全毁了,全毁了!那几个混蛋,竟然把她当作流氓猫一样肆意玩弄,用刀子割开她小小的肚皮,扯出内脏来挂在树上,还在树下哈哈大笑!’
蝎子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可怕的场面,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说着说着,蝎子的声音突然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于是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就像他们残害我女儿的方式一样,我把他们一个个的肚皮全部割开,将内脏挂在南山的树上,风一吹,便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流血,把一大片草坪都染红了。我就坐在树下,看着那些内脏慢慢风干掉落,尸体逐渐腐烂、生蛆,我才走下山去自首……’
蝎子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抓着自己的头发,哭道:‘我那天就不该去买菜的,我出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先是打碎了一面镜子,又在门槛处绊了一下,现在想想,其实是孩子她妈在提醒我啊!可是我这个混蛋,竟然觉得买菜不过两分钟的事,很快就回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她还在床上睡着,那么安然地睡着,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有谁会忍心打断她的美梦?’蝎子痛苦的哭声在这狭小的号子里回响着……”
“一开始是小声的抽泣,后来变声大声的哭号。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哭成这个样子,那是极度的绝望下才能发出来的哭声!我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说:‘兄弟,你做的没错,是我也会把那几个畜生开膛破肚的……’蝎子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样哭着,长大了嘴巴,鼻涕眼泪一起滚落到地上……”
周明久久的不说话,他也为这个极度悲伤的故事深深震撼着。
一个父亲,为了女儿双手沾满鲜血,又有谁能够说他做错了!
陈云超叹了口气:“后来我经过旁人的口又知道些内幕,残害了蝎子女儿的那几个畜生,也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他们平时就爱杀些猫啊狗的来玩……”扑边找弟。
周明彻底怔住,他以为能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必定和蝎子有着什么血海深仇,谁知竟是一群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更让他觉得受不了。
“打开蝎子的心扉之后,我们二人的关系自然更进一层。他把我视作在这监狱中唯一的朋友,三天两头到我这窜门----你没听错,在号子里也能窜门,我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在监狱里这样的横行无阻,什么也不用去做,狱警也把他当作大爷一样供着。
托他的福,我也能享受些大爷的权利。自然不用多说,我们哥几个成了真正的监狱之王,虽然蝎子一再要求不要找那几个老大的麻烦,我也满口应承,但我总管不了老魁他们吧?老魁他们有事没事就把那几个老大拎出来戏弄一番,每天起床的时候打一次,睡觉的时候打一次,完全把他们当作健身的工具,那几个家伙整日伤痕累累的……”
“哎,哎。”周明斜着眼睛说:“你管不了老魁他们?哄谁呢,肯定是在你的授意之下,他们才敢这么干吧?而且照你的脾气,肯定背着蝎子大叔也打过他们很多次。”
“哎呦,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陈云超呵呵地笑着,摸着头说:“真被你说着了。我碍着蝎子的面子不能明着欺负他们,但蝎子也碍着我的面子不好去说老魁他们。有时候我手痒痒也会趁蝎子睡着了,拿他们几个取乐……唉,监狱里嘛,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
周明知道陈云超轻描淡写的“取乐”肯定没那么简单,就他这样的无赖,还不知道想出些什么怪招来恶整那些人呢。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而且那几个老大也是罪有应得,犯在超叔他们手里实在是有够背,问道:“超叔,讲重点啊,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蝎子其实是组织里的人?还有你是怎么差一点就加入组织了?”
“嗯嗯,你听我慢慢说。”陈云超想了想,说道:“蝎子在监狱里真是比大爷还大爷,除了不能出狱之外,哪里都能去得,比在他们家还自由呢。时间久了我肯定觉得奇怪啊,而且我俩的关系也越来越熟络,没什么不好聊的,便找了个机会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那时候我们正在喝酒,而且喝的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陈云超的眼睛突然直了:“这种酒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来,蝎子却随随便便就能搞的到。哎呀,那种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又香又淳,入口也是软绵绵的,那帮王八羔子真会享受啊……”
“超叔!”周明知道陈云超一说起来就没完了,立刻打断了他。
“哦。”陈云超舔了舔舌头,惺惺说道:“我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蝎子却满怀深意地看着我说:‘兄弟,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最烦别人和我打哑谜,便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不是找了个替死鬼?’我们兄弟坐牢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正逢乱世,黑子横行,国家开始大力严打,全国的监狱都处于爆满状态,每天不知要枪毙多少人。
如果有门路,找个把替死鬼代己受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蝎子却摇摇头,叹道:‘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过些天就到行刑的时候了,兄弟,咱俩相聚的时候越来越短了。’我才不信他的鬼话,说:‘我敢说你死不了!’其实也只是出于直觉容易。
蝎子的面色却突然变了,随即又恢复正常,认认真真说道:‘兄弟,听我一句劝,不该打听的千万别打听,否则容易惹祸上身!’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听到这种话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觉得他把我当作了外人。那顿酒最终喝的不欢而散,他也因此好几天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