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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期六下午紧急召开的社区会议上,胡世奇做了检讨,我在会议记录中整理出来的事情链条是这样的:胡世奇接到任务必须在创建卫生城检查组到来之前做通翟叔的工作,把他家清理出来
——可是翟叔软硬不吃,一边继续往家里囤垃圾一边告诉胡世奇,我个人爱好不行吗?我哪里违法了吗?你再这样,我就去街道投诉你去,我就说你天天磨叽我,快把我心脏病给弄发作了
——胡世奇没辙,从汪宁那里搞到了翟叔儿子翟老板的联系方式,自他母亲去世之后,两年没回家看老爸的翟老板刚开始也跟他打哈哈,我爸的事儿我可管不了。您说房子呀?您怕收拾不干净会贬值?那里挨着好学校呢,那可是排名第一的省重点,我不怕贬值,反正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等以后他老了,我再打扫也不迟… …当时胡世奇已经找到翟老板的医疗器材商店里去了,忽然一个穿着对襟儿衣服的山羊胡子进了屋,手里面抱了一盆花,翟老板上前帮着山羊胡子把花放到店铺西南角落,山羊胡子告诉他,这样就行了,不出三天,我保证帮你把財招进来!
——熟读网络小说,专攻盗墓方向的胡世奇当即就明白了,那生意人翟老板定是财运不佳,想借用风水破局呢!他计上心头,当下摇头一笑,脚下不丁不八摆出阵型,从身后对那翟老板缓缓道:“不从根儿上解决,光靠这些摆设都是些表面功夫,能有什么用呢?”山羊胡子见自己的权威在客户面前被挑战,立即上来跟胡世奇切磋,胡世奇也不是吃素的,跟他对了几招,什么天干地支,八卦五行,勾股定理,斗罗大陆,说的口沫横飞,全是他从网络小说里看的,不想那山羊胡子竟是个真正蒙事的,就这样被胡世奇给斗得败下阵来
——翟老板当即上前讨教,问胡世奇小兄弟你竟然也懂这个?形势逆转,胡世奇抓住时机道:你别管我懂不懂,我就问你,你家是不是生意不好?翟老板点头惊讶,这你也知道?胡世奇暗暗笑他:半天没有客人进门,门口放的那几个老年人坐浴器上落得全是灰… …说你家生意不好,这还用看?胡世奇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要想疏通财运,还得从你父亲那里入手,他常年在家里积攒秽物,你的生意怎么能好呢?你呀,还是想办法把他家清理了,你就自然赚到钱了… …”
——翟老板知道胡世奇来的目的就是要自己配合清理老爸的房子,虽然觉得他言之有理,当下也没有应承,可是胡世奇的话却在他心里种下了因果,没过多久,翟老板打来电话:我爸的事儿,我答应您了,这个周末我就带人去收拾!胡世奇高兴呀,以为任务完成,大事儿搞定了,谁想到后面竟然发生那么一出闹剧。
我入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看见袁姐真生气过,这次我见到了,她一根手指点着胡世奇,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两只手肘架在桌子上,脸埋在手里,半天半天,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居然这样,你居然想了这么个办法,你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你是大学生呀,胡世奇,你是不是社区工作者呀!”
胡世奇低头道:“我不应该!但是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那你这么糊弄人就管用了吗?!差点出人命没看到吗?”袁姐一声大吼。
胡世奇皱着眉头,哭丧着脸,看上去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您当我不想把工作干好吗?苦苦说了几个月,翟大爷油盐不进,根本不听我的呀!好不容易找到他儿子了,我不出这一招你当他能来帮忙吗?您还问我是不是社区工作者?怎么社区工作者很了不起吗?说到底不就是个群众组织吗?您问得跟,啊,好像问,你是不是解放军战士?你是不是中科院院士似的… …我这样的就不错了,您还骂我,您还吼我… …”
胡世奇这几句话把这边做会议记录的我快弄哭了,想起自己去东北材料公司要钱的遭遇,想起事情办不好自己每次进出大门都得躲着老孙家的那个样子,胡世奇说的没错呀,我们就是社区工作者,工资走的是民政,跟救灾善款差不多一个渠道,不是旱涝保收的事业干部,更不是升迁渠道通畅的公务员,对我们要求那么高干什么呀?
袁姐头发烫了一半赶回来收拾局面的,她也疲惫,看了胡世奇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世奇呀,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吼你。这事儿看着小,其实也不容易,你让解放军战士或者中科院院士来做,也不见得就能办成。”
袁姐这句话说出来,巨大压力下的胡世奇好像一下子松了劲儿,一下子就哭了。
袁姐办公室里面一众同事眼泪汪汪的时候,社区办公室的另一边是别样景象:翟氏父子二人卯上了。
无论儿子翟老板怎么劝,怎么使横,怎么威胁利诱他,翟叔就跟没听见一样。
为了防止父子二人起更大冲突,小汪警官一直没离开,有他在,翟叔更是仗义了,起先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他的儿子怎么念叨怎么耍,时间一长,他开始翻我们办公室的垃圾箱,寻么还有什么东西能往家里带。
翟老板急得脸红脖子粗,蹲下来问:“怎么着爸,你还非得我给你跪下来吗?非得我跪下来你才能把门打开,把垃圾都扔了吗?”
翟叔回头看他,邪魅一笑:“你说跪,你真跪了吗?你屁股坐在脚跟上——你跪个屁呀?你不用糊弄我,你妈火化的时候,你说来都不来,就因为那天新店开张!你现在跪不跪,又能怎么地?你当我在乎呢?”
“我妈火化的时候我没去,不是因为生意吗?”
“你生意还是我给你的!滚,我不想跟你再唠这个了!哎,这瓶子挺好,我带回去吧。这手巾谁给扔了?这可不能浪费了,”翟叔一边收拾我们垃圾箱里的东西,一边跟旁边的杨哥介绍经验,“我告你,这玩意拿回去絮到大衣里,冬天才抗风呢。”
一个人蹲在他旁边,把他手里那个又脏又旧的毛巾拿过来放在手里,和气地,耐心地说:“翟叔,这个给我吧,您想要,我给你洗干净送家去,我帮您缝到大衣里去。”
翟叔抬头一看,是社区书记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