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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喜是一个木讷老实的青年, 他胆子小不善于拒绝他人,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要求。他总是含胸驼背,走在路上的时候手指头总是抓着衣摆,眼睛只敢看着脚下的路。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裤腿之下还有一截小腿,衣袖之下还有一截手腕。坐下来时也拘束极了,看那双腿并拢双手摆在膝盖上,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不像个男人。”他的相亲对象这么说他, 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拎起包包就走。
他有些受伤地抓抓手指,然后低着头前往收银台:“请问多、多少钱?”
“你是哪号桌的?”
“六、六号。”
“几号啊?”
檀喜无措地抬头,嗫喏道:“六——”
收银员皱眉:“能大声点吗?算了, 小蒜, 这个客人是哪号桌的?”
小蒜清脆地回答:“六号!”
“啧。”收银员盯着点餐机看, “两杯奶茶,承蒙三十七块。”
檀喜的眼睛瞪大了, 圆得像乒乓球:“三十七?”
“没错, 现金还是微信?”
面对收银员理所应当的语气, 檀喜缩回去,小声说:“现、现金。”
檀喜开着车回到家, 与他簇新的车相比,他的家是城中村一户普通逼仄只有三十平的一居室。他的妈妈身材矮小, 满脸都是上了年纪特有的皱纹, 看人时眼睛露出精明相:“怎么样?看得上人家女孩吗?”
檀喜看到他妈, 瘪瘪嘴就想哭:“她说我不像个男人。”
他妈眼睛一瞪:“乱说!那个死妮子是用死鱼眼看人吗?我们檀喜又高又帅,还开着车呢!她看见你的车了吗?”
檀喜委屈道:“看见了。”
“没说啥?”
“没有。”
檀妈妈一拍大腿眉毛一竖:“我就说嘛!现在的女孩一个个都势利眼,没车说要车,有车了又要挑牌子!作的哟!喜咱们不要她,妈再给你找一个!”
檀喜犹豫。“妈,我觉得——”
“听妈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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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和看剧本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原身是很少看电影的,他倒是有这方面的文艺心思,可北漂生活压力大,他还得给家里父母寄钱,京城居大不易,连电影票都比老家的电影院卖得贵,久而久之他就很少去看电影了,一般都等到电影下映到买了版权的视频网站上看,那样能便宜很多。
可这部《再见檀喜》,原身是直接上电影院看的,看得泪流满面,因此印象深刻,是瑞和得到的记忆里少数几部有印象的电影之一。
他将剧本挑出来先去问樊骏理:“这个剧本写得真好,漏网之鱼啊。”
樊骏理看了一眼:“好是好,不过剧组还没搭起来,是导演送过来的。”
“剧组还没筹备好?”
“对,导演想拍这个戏,那个导演是个青年导演,我看着不超过三十岁,刚毕业几年的样子。”樊骏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到这个剧本的,可很显然这是一辆连轮胎都没有的自行车,只有一个螺丝钉。”
怎么接?接下来之后什么时候才能拍呢?一个剧不是有一个人高呼口号就能拍的。
瑞和明白了。他看着剧本:“我喜欢这个题材。”就算原身记忆里没有这个电影,他也愿意拍。
“这个题材有些讽刺家庭教育,结局也不是很好。”樊骏理说,“我承认它写得很细腻,但似乎不太符合现在的电影潮流。”
“如果要拍现实向,这个结局可以接受,如果想让观众高兴点,那结局改也不难。”
樊骏理笑了:“已经盘算到这份上啦?”
瑞和将剧本合上摸摸封面:“我觉得这个题材很有教育意义。孩子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父母也不用持证上岗,有的孩子接受教育或者外界的熏陶之后形成自己的价值观,有的孩子却在父母的掌控下懵懂长大,即使成年了也没有主见,现在网上总有一些说法,称那些孩子是‘妈宝’‘爸宝’,就是因为他们将父母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按照父母的安排行事,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我们国家的教育片不是也挺多的吗?这个剧本擦着边也算教育题材,剧本是阴暗了点,但就像我刚刚说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改。”
樊骏理这下听出来了:“你这是上心了?”
“嗯,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等等。”樊骏理拉拉领带,转了一圈,然后压着桌子说,“你别跟我说你想投资这个剧?”
“知我者樊哥也。”
樊骏理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小事从武。”
“我也存了点钱。”这个念头来得快,瑞和在计算自己的存款之后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几年一直在拍戏,公司给我的分成我都存起来了,大概有五百万。”
所以才说,想靠拍戏发家致富不容易,瑞和攒了四年,也才攒了这六百多万,给了家里一百万建房子之后就剩下五百万。他对外开价的片酬不高,加上公司抽成,能存下这些还是因为他不喜外出,没有不良嗜好,更加没有丰富业余生活。广云亭之所以选择第一种方案,选择拉长签约年限和抽成让步,也不接受先偿还两千万公司垫付的违约金就有这个原因了。
以瑞和四年得到六百万劳动报酬计算,嘉骏工作室抽成的收益不到一千万。这一行赚钱来得快,花得也快,经营一个经纪公司更花钱,之前只有瑞和一个艺人,公司也得划拨一笔不小的开支用于支撑艺人的排面,包括助理化妆师保镖,租借服装的费用等。而樊骏理还需要日常跑饭局酒局,人脉需要时常联系,一旦中断就难以再连起来。加上公司日常运营费用、员工薪酬五险一金等支出,樊骏理才需要跟他爸借钱,不然连广云亭也签不下来。
樊骏理不太支持:“你赚的可是辛苦钱,你真的想投资?如果亏本那就是血本无归,你这几年都白忙活了。”
“怎么会是白忙活呢?”瑞和笑着说,“我磨炼了演技,拿到了兰花视帝,这不就是收获吗?”
樊骏理胡噜一把脸:“行!既然你这么想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五百万不准全部投进去,四百万就够了!如果不够剩下的工作室来出。别拒绝,你总得留一些钱备用吧?你爸妈还在老家呢,人一上年纪就总有这些那些毛病,你不存着钱怎么能行?”
瑞和想说自己给吴美芳夫妻买了保险,好几样呢,可看樊骏理的表情是真心实意关心他,他便老实点头:“好。”
“既然你想投资我一定支持你,我会帮你联系那个导演的。之前你拍的《见鬼》,投资才四百万,那还是需要做特效的呢!《再见檀喜》没有特效那部分支出,我看呐你投四百万肯定够,兴许还有剩余呢。”既然决定要投资,樊骏理脑子转得飞快,“你是主演,这部分的片酬就省下了,到时候再找几个价格低有演技的演员就齐活了。”
“樊哥,你真的太可靠了。”瑞和赶紧将樊骏理夸了一顿,“有你帮忙我的心就安定了。”
樊骏理翻了个白眼:“我能看着你亏本吗?要干咱们就干票大的!”
过了两天,瑞和又去跑《莫罗之眼》的宣传,樊骏理负责给他联系《再见檀喜》的导演。导演姓宁,叫做宁汇聪,今年二十九岁,自称是长河电影学院毕业的。樊骏理去调查他,发现之前投给工作室的信息属实,还调查出他的工作经历。
说惨也说不上,毕竟也拍过一些小视频mv之类的,还帮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剧组做过执行导演,哪怕一个代表作都没有,也比其他导演专业毕业的学生好多了,至少有工作。
可这对樊骏理来说远远不够。自家艺人第一个电影是南派影业出品制作,柯道平导演的《见鬼》,柯道平当时虽然也没有知名度,年轻导演嘛都是这样的,可他是南派影业的签约导演,是人才培养项目中的一员。宁汇聪则不然,他是实实在在的“野生导演”,没有挂靠任何公司。其实没挂靠影视公司的导演也多,但人家那是有底气,无论是才华还是人脉,都让他们有立足之地,还更加灵活自由。在这方面樊骏理也打听过了,宁汇聪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小导演。
“那就难办了啊。”他摸摸下巴,导演只是剧组中一环,而剧组要能成立,制片人才是初始阶段最重要的,没有制片人剧组拉不起来。“还是先找宁汇聪谈一谈吧。”他希望宁汇聪有自己的看法。
可惜宁汇聪说:“我不管,反正剧本版权在我手上,我的要求就是一定要给我拍,别的我也不会。”
“那你有没有推荐的制片人?”
“我不会,你们做吧。”
“……那请问,这剧本的编剧是谁?”
宁汇聪警惕地看他:“你要干什么?”
樊骏理呵呵笑:“我就问一问,怎么?不方便透露吗?”
宁汇聪摇头:“不方便。你到底什么意思?柳从武到底接不接?”
樊骏理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轻轻搅拌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后才说:“那这要看我满不满意了,毕竟公司艺人都得听我的话嘛。宁导演,我就实话实说了,你只有一个剧本,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说我能满意吗?”
宁汇聪忙说:“只要柳从武愿意接,其他的不就源源不断地有了吗?他是视帝,难道这点号召力都没有?”
听到这里发樊骏理已经彻底不喜了。合着这是空手套白狼来了?他搪塞几句借口有事先走了,之后和瑞和说起事情进展:“不太好。”将详情跟瑞和说了。饶是瑞和这样只专注拍戏的外行都觉得不可靠了:“他的意思是我先接,然后其他的再让咱们自己来筹备?”
樊骏理好笑地点头:“对,想得倒美。咱们平时看剧本哪个不是一再斟酌的,有些好剧本因为团队不好,我们都没敢接!他倒好,打量着先把你这块砖按上再往上砌水泥。从武,我们不能接,往好了说咱们投资这个戏,然后自己想怎么搞怎么搞,全部随你的心思,但其中的风险太大了,我们抗不来的。”嘉骏工作室的规模实在太小了,不具备独立制作电影的能力,抗压能力也不够。
瑞和赞同道:“我明白这个道理,有多大的本事就拿多大的碗,宁汇聪导演如果已经有了框架就缺资金那我就投资,现在看来……算了吧。”
他喜欢这个剧本,也不是非要接不可。
无奈,瑞和只好放弃这个剧本。他无法从原身记忆里找出《再见檀喜》的导演等具体信息,原身和许多普通观众一样,从来都不关注一个作品背后的内容的,他们只能看到片子好不好看,男女主演得好不好等基础内容。
既然一个没了,那就继续看吧。樊骏理在瑞和跑宣传的时候从来不闲着,现在工作室有两个艺人,从武就不用说了,目前得精挑细选着来,宁缺毋滥。云亭正处于转型期,大众对他的演技不信任,片方也是如此,因此给工作室递来的戏约都是偶像剧。
有的偶像剧剧本好情节佳,俊男靓女加分,拍出来就有受众。可广云亭之前在橙柠经纪公司时,公司给他接了太多没脑子赚快钱的粗糙偶像剧了,半个月一个月拍完一个戏,赶工赶得广云亭过后都不敢自己去看那些剧。粉丝们爱他,不管什么剧都夸,都说好看甜甜甜,广云亭心虚得很,进嘉骏工作室之后就跟樊骏理说了:“我宁愿演尸体也不演偶像剧了!”天天邪魅笑勾唇笑倒不难,把自己当霸道总裁就能轻松代入,最麻烦的是吻戏。吻戏要拍得唯美浪漫,一个镜头要拍十几二十遍,也就是说要亲十几二十次,他都有心理阴影了。
成吧!既然艺人有要求,樊骏理就把偶像剧全部剔除了,剩下的再来筛选,给广云亭接了一些男配角磨砺磨砺。可不能总在配角里转圈啊,樊骏理就在忙这些。
在瑞和这边,在他得到视帝之后,《莫罗之眼》的宣传对他没什么变化,毕竟电视圈和电影圈有壁,一个电视圈的视帝在电影圈里没那么了不得。而《罗曼恋爱史》就不同了,宣传大改,将瑞和“兰花奖视帝”作为卖点大肆宣传。
什么“新晋兰花视帝柳从武倾情之作,不爱男装爱女装。”
什么“视帝柳从武倾情演绎打破次元壁的唯美爱情。”
不止小胡看了一头黑线,瑞和也有些羞耻:“怎么所有标题都带上视帝了?”
“其实你拿奖当天晚上就换了。”小胡有些尴尬地说,“第一眼看很震撼很自豪,然后广告词一直轮着播,我也觉得有些尬。”
是真的挺尬。
得奖是好事是荣耀,但不能一直挂在嘴上,显得轻浮。
樊骏理笑着说:“没办法,现在电视剧在蓝天卫视手里,他们想怎么宣传就怎么宣传,咱们自己谦虚一点就行。”
时间过得很快,柳从文结婚的日子到了。至始至终柳从文都没有和瑞和联系,吴美芳夫妻也只跟他说起夫妻俩和去花州参加婚礼,并没有让瑞和也去参加。柳从斌也没去,和瑞和打电话时说:“他倒是叫我了,我说我没空。”
柳从文的婚礼就这么过去了,瑞和没放在心上,八月一号即将到来,他跟着剧组在跑最后的宣传,全国各地飞,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直到樊骏理在京城打来电话:“你知道我刚刚接到什么电话吗?”咬牙切齿的样子。“有一家婚庆公司用了你的肖像做广告,你的粉丝发现了报到粉丝群里,群主联系了工作室!”
“有什么内情吗?”艺人的形象被盗用不少见,瑞和之前也被一家做增高手术的整形医院盗用过照片,樊骏理很淡定地和那边交涉发律师函,并不像现在这么生气。
“对。工作室和那个婚庆联系,对方说是签了合约的,我就问和他们签合约的人是谁,你猜猜?”
瑞和福至心灵,想起前阵子刚结婚的柳从文,又觉得荒诞,他犹疑反问:“难道是柳从文?”
“答对了!”
瑞和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解又有些生气。
“我真的是气急了,你怎么会有那样的亲大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和他做兄弟!从武,我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你先去和他联系,让他自己把事情摆平,如若不然,就等着我走法律程序吧。”
此时的樊骏理是樊老板,他生起气来瑞和也有些紧张。“我这就联系他。”
瑞和的手机里还是有柳从文的号码,他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听,他想了想给柳从斌打电话,让他帮忙联系:“要不联系大嫂也行。”
柳从斌听瑞和说了事情大概,那是火冒三丈。“我比你了解他们,可能不是大哥做的,但大嫂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柳从文的妻子是一个精打细算,很能从别人身上刮油水的贤惠人。
瑞和等了五分钟,柳从斌回电话过来:“大嫂否认了,说没这回事,我让她喊大哥来接电话,她说大哥不在家。”他是个聪明人,此时已经将事情梳理清楚,“哥,你工作室怎么说?”瑞和苦笑:“就是工作室让我先联系大哥,如果他们那边不将事情解决,工作室就要走法律途径了。”
“该!”柳从斌被这事儿恶心得不行,“婚礼我没去,大堂姐他们和爸妈去了,拍了好些照片,你没看到婚礼现场布置得可豪华了,如果说大哥他们为了省下婚庆的钱把你拖下水我是信的。”
“也不用现在就给他们定罪名。”瑞和反而安慰他,“可能是误会,你别生气,我再联系他们试试。”
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一大半了,只是为了安抚柳从斌他才这么说。挂断电话后瑞和问小胡:“我记得下一个通告是去花州吧?”
“对,花州影视城有路演,就在后天。”
“给我买最近的机票,我要提前赶过去。”
在花州机场落地之后,瑞和不做停歇直接往柳从文的家去。柳从文开门时还愣了,瑞和摘下口罩,冷淡地对他点头:“晚上好。”
“是谁啊?”一个老太太探头。
“哦、哦!是,是我家老二。”柳从文尴尬地让了一步,“进来吧。”
瑞和就和小胡、徐江一起进去。
“这两位——”
“是我的助理。”
“哦。”
进了屋瑞和先和老太太打招呼,他估计这位应该就是柳从文的丈母娘,他示意小胡把礼物放下:“婶子好,我是柳从武。”
老太太看看桌上堆的礼盒,再看看瑞和,一下子笑开了:“原来你就是从文的二弟啊,长得可真俊呐!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呢!”
瑞和笑着说:“我这两天在花州有工作,顺路就过来看看了。”他略过站在一边有些拘束的柳从文,笑着问:“婶子,大嫂不在家?大嫂和我大哥结婚时我那边工作忙走不开,想想还有些遗憾,这是我送他们的新婚礼物,大嫂不在家吗?”小胡赶紧摸出一个长条巴掌长的盒子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笑得露出金色的门牙:“在在在,她在卧室呢,我给你叫去。”
“妮子快出来,你家从文的二弟来家了。”
“从武……”柳从文欲言又止。
瑞和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那眼神清凌凌的,像是最清澈冰冷的湖面,一下子将柳从文的心照得透亮。
柳从文的眼神左右飘了飘:“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这里不容易找吧……”
“从斌告诉我的,说是小区正中间的楼王,很容易找到的。”
“咳咳,对对,是挺容易的。”
瑞和冷静地看着他。这个许多年没怎么打过交道的男人显然对他的突然到来有些无所适从,眼神飘忽说话接不上茬。瑞和不是真的天真不晓事的人,他觉得柳从文在心虚。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你是想在岳母老婆面前谈,还是我们出去谈。”
柳从文瞳孔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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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早!!!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不过下个月又要恢复一更了,我得歇一歇存点稿,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四月份就能双更啦。
我对你们的爱不会随着字数减少而减少,真滴,看我真诚滴的单眼皮
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