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衡今天穿一身黑色衬衣,同色系斜纹领带系得整齐严谨,加上明显不悦的神情,给人压迫感极强。
除了温令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挺直腰背靠墙立了一排,瞬间从菜市场闲聊风变成一群罚站的乖学生。
温令瑶同情这些孩子们被他训得怨声载道还不敢吭声,正义感爆棚起来:“沈教授,他们的实验任务完成了,我让他们休息一下,没什么不对吧?就算是机器也得歇歇,更何况是人。”
沈司衡这才目光稍转,刻薄地看向她:“这就是你把我实验室改造成菜市场的理由?”
“谁家菜市场长这样啊,真是没见过菜市场。”温令瑶忍不住把腹诽的内容嘀咕出声。
沈司衡眯了眯眸:“你说什么?”
“没什么。”温令瑶忙不迭摇头,“说您说得都对。”
“我是没见过菜市场。”沈司衡凉飕飕的目光在他们中间飘了一圈,“今天拜你所赐,我大概知道长什么样了。”男人嗓音里夹着寒气,“实验报告拿给我看看。”
“哦。”这段总算是揭了过去,温令瑶心底暗松一口气。
大家都回到实验室,战战兢兢地等大佬发话。
沈司衡站在白色的实验桌前,一页页翻看着刚出炉的实验报告。修长如玉的手指垂落在纸张上,指尖轻触着表格上的数据,平白多出一丝温润的感觉。然而视线转投在他脸上,那副高冷寡淡的神情又瞬间将人拉回现实。
他深邃的眸子里不透情绪,温令瑶心里也没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细细的纹路。
“18页对照组a的平均值,和上次实验为什么会有0.2的差距?你看了吗?”他抬起头,目光精准而锐利地落在温令瑶脸上。
温令瑶手一顿,“上次?”
“哦,那个我们还没有对比。因为上次是作废了的,原因也不清楚,我觉得不具有参考性,就没和温老师说。”苏锦立马站出来解释,“不过您居然还记得那次数据……”
“我记得很奇怪吗?”沈司衡的刻薄转头对她,“你问问你的脑子为什么会不记得,是不是垃圾食品吃多了,需要清理一下垃圾。”
“……”苏锦早就习惯了这人的说话方式,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于是低眉顺眼,全盘接受。
沈司衡把手里的实验报告在桌面上敲了一下,眉心深锁:“实验重做,先得出上次的结果,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0.2的差距。苏锦。”
突然被cue到的苏锦一个激灵:“啊?”
温令瑶站在旁边,明显感觉她抖了一下。
“明天有个颅骨瘤切除,你去做。”
“好的老板!”苏锦眼里瞬间亮起了光。
温令瑶看着苏锦兴奋的样子,就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
她有个好导师,不像沈司衡这么苛刻,温柔耐心,也给了她很大裨益。人生第一次观摩手术,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第一次被人叫医生,那些画面都还历历在目。
但她已经很久没拿过手术刀了,本以为这次到了北城,就能很快回到她心爱的岗位上。
温令瑶垂下目光,嘴角惯常挂着的浅浅弧度也消失了。
乔萧以为她是因为沈司衡的态度而沮丧,连连安慰道:“姐,我们老板就这臭脾气,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苏锦也跟着附和:“是啊,他骂的是我,我都没哭呢,你别难过啦。”
“温老师,你已经很厉害了。”沈嘉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表情认真,“我们本来赌你熬不过一周,但是现在已经一周多啦,你看你还活蹦乱跳的,赞赞哦!”
苏锦一记眼刀横过去:“沈嘉驰你会不会说话?”
“怎么了嘛,我说的是实话。”小弟弟笑得像朵花,“温老师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和苏锦姐的!不会让老板欺负你们!”
“那是谁看见教授就抖得像筛子?你倒是敢说一个字。”有同学毫不留情地拆他台。
沈嘉驰脸一红:“咳咳……”
从没体验过这种团宠似的待遇,温令瑶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我没难过啦,刚刚在想事情,沈教授不是说要重做对比吗?你们把之前的报告给我看看,我理一下思路。”
“嗯嗯,一起吧。”苏锦打开墙边的文件柜,“有些细节报告上没写,我边看边跟你说。”
“好。”
温令瑶和苏锦在会议室忙到很晚,总算拟出一个初步方案。
苏锦住学校,就直接回宿舍了,这个点公交地铁都没有,于是温令瑶忍着心痛,在校门口叫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距离一点几公里,中间有红绿灯左转,要等几分钟。
夜里的风开始冷了,她边等边搓手跺脚,嘴里哼着不知名调子,探着脑袋往前看,焦灼地等红灯变成绿灯,等车流涌过来。
终于坐进了车里,温令瑶舒服地仰靠住柔软椅背,放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姑娘,我这最后一趟下班了,能顺路多载个人不?”司机在前面问她。
温令瑶闭着眼睛答:“可以。”
“谢谢啊。”司机开朗地笑了笑,打开副驾驶车窗,放慢车速朝外面人行道上喊:“大姐!坐车吗!”
温令瑶被他略高的嗓门吵到,蹙了蹙眉,睁眼一看,马路牙子边站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温令瑶身子突然涌起一阵疲累,很想快点回家倒在床上:“她不上就算了吧。”
“行,那我们走了。”司机关上车窗。
车子刚开始加速,温令瑶看见后视镜里女人的身影一晃而过,竟是靠着香樟树倒了下去。
心底咯噔一下,满身疲惫瞬间散了,她慌忙叫:“停车!”
司机还搞不清楚状况,只下意识地踩下刹车,温令瑶几乎是夺门而出,车门被她推得剧烈摇晃。
她飞奔到中年妇女面前,只见人面色苍白,表情古怪,似乎很痛苦。
她拍了拍人的脸,大声问:“能听见我说话吗?哪里难受?”
中年妇女嘴巴动了动,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一个字都说不清楚,甚至有口水开始从抽搐的嘴角溢出来。
温令瑶回头一看,出租车影子都没了,她只好迅速拨120。
“北城大学正门往南500米路边,你们快点派车过来。”她把手机开免提扔到旁边,检查着妇女的状态,“病人意识不清,上肢不能抬举,口角歪斜有呕吐症状,怀疑是突发性脑溢血。”
救护车来得很快,她也跟着上了车。
北城大学附院地处市中心,又是三甲,病患流量很大,半夜的急诊大厅依旧很忙碌。
那妇女已经被推进急诊室,温令瑶在门口等着,用她的手机试着联系她家人。
倒是有一个备注为“儿子”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不通。
*
“谢天谢地,沈医生你刚好出来了。”一名护士跑得气喘吁吁,“急诊有个突发性脑溢血,情况有点复杂,喊你过去看。”
沈司衡刚下手术,对病人家属嘱咐着注意事项,闻言马上应了声:“好。”
“他夜里应该会醒,你们多注意一些,有情况随时叫值班医生。”
说完他衣服也没换,立马乘电梯下楼。
跟着护士来到急诊大厅,他一眼瞧见了诊室门口脸色焦急的温令瑶,但她并没有看见他。短暂的错愕之后,沈司衡火急火燎地进了诊室。
“什么情况?”
“沈医生,出血量已经很大了,必须马上手术。”急诊医生把片子递给他,眉头紧锁,“就是这血管破裂的的位置,手术风险不小。”
“家属呢?”沈司衡抬了抬眸,神色很淡,却也蹙着眉。
“家属还没联系上,路人送来的。”急诊医生道,“幸亏是我们同行,不然早没命了。”
脑子里突然晃过一张熟悉脸孔,沈司衡目光微动。
“现在不马上手术,她命也保不了多久。”他把片子拿开,“通知手术室准备,你们继续联系家属。”
急诊医生面露难色:“可是……”
“我负责。”
短短三个字,像是给了所有人定心丸。
沈司衡这个名字,在神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代号。
他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温令瑶才看见他。
男人还穿着手术室里那身刷手衣,让她恍惚置身于一片星空下,满眼深邃的墨蓝色画布,他白皙发亮的皮肤是点点星光。男人脸上有细细的一层汗珠,高挺的鼻尖上也仿佛凝着耀眼的光点,被大厅灯光一照,产生一种半透明的视觉欺骗。说是晶莹剔透,肤如凝脂也不过分。
温令瑶差点再次看呆,猛想起来还有正事,面色如常地对急诊医生道:“刚才联系到她儿子了,人在外地马上回来,但最近的航班刚起飞,他等下一班,可能要明天早上才到。”
“行,多谢了,我们去准备手术。”急诊医生温柔地笑了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等着。”温令瑶没打算走。
兴许是职业习惯,这人在她心里等同于亲手接诊的病人,总要看到结果她才放心。
手术室灯亮着,温令瑶坐在门口椅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很久没熬过大夜了,上一次还是疫情期间在江城的火神山,没日没夜透支着身体。这一年多跟着妈妈在老家修身养性,昼出夜伏,比机器还要规律,也就是刚回北城失眠过一阵。
该睡的时候辗转反侧,想熬的时候却又抵挡不住潮水般袭来的困意。
坚持到三点多,她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沈司衡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令人无奈的画面。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女孩子,能够坐得如此笔直,又睡得如此香甜。他家有个娇生惯养的妹妹,认床,怕吵,冷了热了都睡不着,直到十二岁还要讲睡前故事。
他一直觉得女孩子是娇气的。
虽然医院虎狼般的女人也多,但他自动把同事们刨出女孩子这个概念范围。在他眼里,医生就像患者,个体之间没有差别,只有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可或许是温令瑶长得漂亮,甚至五官过于明艳,让他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女孩应该跟他妹妹一样娇气。
手术室的护士从门口出来,唤了他一声:“沈医生,都清点好了,患者也已经——”
沈司衡打断她,刻意压低的嗓音,似乎是不想吵到大厅里睡着的女孩:“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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