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雍,这是一个很多国人都听说过的名字,其人从刘备起家之时便追随左右,伴随着刘备的轨迹,从幽州而至中原,又至荆襄,后至益州,作为刘备早期唯一的一个文臣以及主要的使者,其经历、事迹贯穿了大半部三国。
在没见到简雍之前,于琦在心中已经对简雍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等到见到其本人的瞬间,这个模糊的概念顿时变得丰满、形象起来:狂放、豪爽、睿智且机敏,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酒糟味——简雍就该是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于琦的脑海中又想到了一个曾被前人用过,但用在简雍身上又十分贴切的绰号:“高阳酒徒”。
巧合的是,简雍跟郦食其的经历十分的相似。
跟简雍说话十分舒服,他总能恰到好处的接住你的话,并非常自然的捧回去,不会显得生硬,会让人不知不觉的深谈下去,直到……
“如今我主玄德公为吕布所趁,不得不暂避小沛,虽屈居一隅,然四方之民闻我主贤名,俱来投奔,如今已得民数万,得兵万余。”
“与我主相比,吕布实乃乱臣贼子是也,噬主背信,无道小人,先袭兖州,后夺徐州。如今我主玄德公拥兵万余,欲邀于使君共击吕布,我主承诺,待击败吕布重夺徐州后,便以淮南之广陵全郡,下邳之淮阴、淮陵、盱台、高山、东城五县相付。”
条件很诱人,但是我拒绝。
于琦看了看神色平静的简雍,故作遗憾的道:“唉,我相信玄德公的承诺,不过要让玄德公失望了,我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宪和你也知道,我上个月刚刚击败孙策,虽然表面上说是全取江东四郡,但地方上并不安稳;宪和来的时候可能也注意到了,我的军队正在四处调动,按理来说,去年下半年连续征战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理应让将士们好好修整一番的,但是地方不靖,盗匪丛生、山越屡叛,我不得不让将士们轮番出动,镇压地方。”
“我现在若是强行出兵北上,先不提军中上下疲敝、士气不振,就怕大军北上之后,地方发生叛乱,不得不半路返回,误了玄德公的大事啊。”
说着,于琦十分诚恳对简雍道:“你也知道我根基浅薄、声望不足,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来经营地方、收拢民心。”
“唉”,于琦长叹一声道:“跟袁氏兄弟那般声望卓著,传檄可定四方的世家子比起来,我们这等寒门子弟更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他们唾手可得的东西,想必玄德公能明白我的苦楚。”
于琦的这套说辞显然是戳中了简雍的痛点,让简雍感同身受,情不自禁的点头认同,甚至心有戚戚:都是寒门出身,于琦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打下了四郡之地,关键是这四郡之地颇为安稳,没有外敌之虞,不似自家主公,起兵十余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块地盘,还是四战之地,如今更是被人夺去,不得不屈居一隅。
莫非自己主公没有贵命?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中冒头,就被简雍给摁下去:不可能,我简雍认定的主公,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察觉到简雍的心思,于琦又画饼道:“我跟他们商议过了,差不多再有半年的时间,应该就能绥靖地方,若是玄德公能再等半年,半年后,我必定发兵北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雍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落空,不过他毕竟是个性格豪放之人,虽然如此,面上也未见沮丧或失落之色,又交谈了几句,便欲告辞离去,这个时候,于琦却叫住了他。
“宪和且慢”,于琦绕过案几快步来到简雍的身前,拉着简雍的胳膊十分诚恳的道:“我素来敬仰玄德公之仁义,我还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说过玄德公的贤名,而我能起兵并走到今天,多少也是受了玄德公的一些影响。虽然说时机确实不巧,但未能和玄德公联手作战,我心中亦十分遗憾。”
“你刚才说玄德公养兵万余,想必以小沛一地供养万余大军有些吃紧,这样,我让人准备一批粮草,你回去的时候顺便捎回去,或能解玄德公一时之急。”
什么叫好人?
这就叫好人!
如果说刚才于琦的一番解释只是让简雍接受了他的说辞,那么于琦最后的一番话,就让简雍看到了于琦的诚意——他是真的仰慕刘备。
如果不是真的仰慕刘备,他怎么会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当口,主动提出来赠送一批粮草给刘备呢?如果这都不算真心仰慕,那怎么才叫真心仰慕?
于琦的这番表示不禁让简雍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失态:他追随刘备至今,固然是认定了刘备,但颠沛流离之际、夜深人静之时,未尝没有动摇彷徨之念。如今感受到于琦这一方雄主对刘备的真心敬仰,这十多年的颠沛流离所积攒的酸楚一下子冒了出来,那种委屈、迷茫、坚持、认同等复杂情绪糅合在一起的百感交集,让简雍险些失态——我没有跟错人,我这十多年来的坚持是对的,我主刘备未来可期!
“多谢!”
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了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握着于琦的手重重的摇了两下。替刘备出使了这么多次,不管再委屈、受再多的冷眼与奚落,最后都是从容离去的简雍第一次有了想逃离的感觉,因为他怕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要当众失态了。
说完之后,简雍便抽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直到走出刺史府的大门,简雍才稍微平复下心中的复杂情绪,身处繁华热闹的南昌中心,一个念头在简雍心中悄然浮现:若是这次攻打吕布战败,不得不再次流亡的话,或许来江南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此时的刺史府中,在简雍离开之后,场中跟随于琦最久、最了解于琦的徐庶便笑着询问:“我怎么不知道主公那么敬仰刘备呢?主公所作所为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这次白白送给刘备一批粮食,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对于徐庶的询问,面对这帮自己的核心属下,虽然其中有些人投靠自己时日尚短,忠诚度也不见得有多高,但在此事上,于琦并没有隐瞒的打算——适当的展示自己的情报、眼界、谋划,以及某些性格特质,会提高属下们的忠诚度、依附感以及认同感,简而言之,就是让他们归心。
所以在徐庶问起这个事的时候,于琦稍作沉吟,便开口解释道:“‘敬仰’之说不过是个托词,也谈不上什么敬仰不敬仰的,不过我确实挺佩服刘备坚持不懈的仁义之举,这种人,在这种年头还能活这么久的,可是稀奇。”
“至于说为什么要白白送给他一批粮食……”于琦笑呵呵的道:“那就要先说另外一个人:吕布,你们也都知道这个人,背信弃义,着实是个无道小人。刚才简雍也说了,吕布先袭兖州,后夺徐州,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曹操跟刘备都得罪完了。”
“袁术要称帝,肯定要拉拢盟友,遍数袁术周边,曹操握有朝廷大义,袁术一旦称帝,肯定是要起兵讨伐的;刘备自称汉室宗亲,跟刘表一样,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将会在袁术称帝后站在袁术的对立面上;我们刚才也拒绝了袁胤,那么数来数去,袁术能拉拢的盟友就只剩下一个吕布了。”
“吕布这个人呢,跟曹操有仇、跟刘备有仇,他又是个无信无义之徒,才不管袁术是不是叛逆,以我推测,袁术许以重诺之后,吕布很有可能会跟袁术结盟。”
“虽然吕布是个无道小人,但偏偏这个无道小人特别能打,你们说气人不气人?”于琦吐槽了一句继续说道:“刘备虽然地盘小,又兵微将寡,但他的两个义弟特别能打,我估计也就比吕布稍逊一筹;而且最关键的是,刘备现在恰好夹在袁术跟吕布中间。”
“根据我的了解,虽然刘备时刻惦记着想要攻打吕布,夺回徐州,但吕布并没有驱逐刘备的意思,相反,去年袁术攻打刘备,吕布还替刘备化解了那次危机。”
“依据我知道的情况,再加上简雍刚才的话,我能推测的出来,刘备是等不及了啊。想来也是,刘备仅仅占据了小沛一地,这半年来又是数万百姓来投,又是募兵万余,他哪来的粮食供养这些百姓跟军卒?”
“没有粮食怎么办?他只能孤注一掷,起兵攻打吕布,而从实力对比上来看,他是打不过吕布的,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他战败逃亡;一旦刘备战败,吕布跟袁术之间再无阻碍,必将连成一片。”
“而我们原本只需要面对一个被曹操牵制住大部分军力的袁术,压力不是很大,一旦袁术跟吕布的势力连成一片,那我们北征所要面临的压力就会数以倍计,这将会打乱我们的计划,也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所以,为了让刘备能像根钉子一样钉在袁术跟吕布中间,为了让刘备不至于因为断粮而仓促出兵,从而影响到咱们半年后的北征计划,我必须要支援他,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白白送给刘备一批粮食的原因。”
于琦的话让众人不禁陷入沉思,显然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于琦刚才说的那一大段话,而随着他们消化掉于琦话里的意思,他们再看向于琦的目光已经较刚才有了些许变化,于琦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不过无所谓,就算“是坏”也没关系,人都进了自己的篮子,还能跑了不成?
而这个时候,一个出乎于琦意料的人开口了。
周瑜,这个被于琦寄予厚望,大小议事参加了十几次的却始终未发一言的妹夫终于开口了。
只见周瑜拱了拱手,在于琦惊喜交加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使君,就算送了这批粮食给刘备,他也支撑不到半年以后;现在各地皆无余粮,他还要备下春耕的粮种,所以他最多再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还是要面临粮近的困境。”
于琦眨眨眼睛,疑惑不解的问道:“所以呢?”
“我见咱们军中战马稀少,尽管使君已经重金求购战马,但收效甚微,就算是荆、徐豪商,一次也不过运来寥寥几匹;那刘备之前从陶谦处继承了徐州,就算被吕布夺去,想必军中亦多战马,使君不妨以粮易马,想那刘备既号仁义,想来不会因为舍不得几匹战马而让跟着他的百姓忍饥挨饿。”
“如此一来,刘备因粮足而得以继续立足淮上,使君也能得到北地良马来补充军中骑兵,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于琦惊异的望着侃侃而谈的周瑜:我没想到啊,你周公瑾这样一个傲骨英风的美男子,竟然能这么快的想出这么……这么甚合我意的计策,真是太好了。
这周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憋了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一旦开口,这嘴里的话就滔天不绝。就在于琦因为周瑜终于开口而心中惊喜的时候,就听周瑜继续说道。
“使君刚才既然对简雍说出了‘敬仰刘备’的话,又白白送了他一批粮食换取他们的感谢,那么咱们再提出以粮易马这等趁火打劫的事情,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于琦震惊了:合着你也知道这是趁火打劫的事啊?
周瑜却好似没看到于琦震惊的目光一般,神色平静的继续侃侃而谈:“所以这件事最好不要由我们来提出,而是找一个中间人,让刘备主动提出来最好。”
“巧合的是,”周瑜把目光投向于琦胸前的桌案,那上面正平铺着几张拜帖:“现在正有两个合适的人选,陈登跟糜芳。”
“那糜氏既为东海豪商,做生意应该是他们所擅长的罢,使君不妨召糜芳来见,看看他们所来为何?若是合适,不妨把此事交给糜氏来操作,就算不合适,不也还有陈登在后嘛。”
周瑜的话让于琦不禁点头,同时也让徐庶等人对周瑜刮目相看:不愧是主公费心拉拢的英才,果然有几下子。
于琦自然不知道属下们的心理变化,想到周瑜的计策,想到糜氏,便急不可耐的扬声道:“传令,召糜芳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