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于琦浑身染血的来到刘繇的府邸时,已是月上中天。
大如玉盘的圆月高悬中天,给天地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唯有刘繇府邸之外的地面上一片暗红,与这方天地显的格格不入。
“子羽兄?”远远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靠在门边,走近一看,竟是昨天给他送来书信的是仪。于琦当即紧走两步,赶上前去,拉住是仪的手惊喜的道:“竟然是你,我还奇怪是谁呢?”
说着,于琦借着月光上下打量着是仪,一边打量一边关切询问:“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是仪没有说话,任由于琦检查,直到于琦确认自己没有受伤而松了一口气时,才开口道:“劳府君挂念,仪并无不妥。”
“那就好,刘使君呢?他怎么样了?原本身体就不好,再碰上这种事,我真怕他一病不起。”
“唉”,是仪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已经一病不起了。”
随即在于琦探寻的目光中的解释道:“使君原本就沉疴缠身,又因为宗贼逼迫之事而怒气攻心,我前天回来的时候,使君他已经咳血不止了。”
“我去看看他”,于琦急切的道,刚迈两步,又转身对是仪说道:“这边都处理干净了吧?处理干净的话咱们一块去看看他吧。”
是仪轻轻摆了摆手,拒绝道:“我就不去了。”
叹了口气,是仪解释道:“因为设计擒杀宗贼的缘故,许子将深恨于我,觉得我坏了使君的身后名。如今使君咳血不止,气息越发衰败,大限恐不久矣,我亦无颜面对使君,就不陪府君进去了。”
个中内情,若非是仪吐露,于琦还不知道,听完是仪的解释,于琦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拍了拍是仪的胳膊叹道:“辛苦子羽了。”
“辛苦倒谈不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顿了顿,是仪继续说道:“许子将也是关心使君,若是言语上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府君多多担待,不要往心里去。”
“我岂是那等因言罪人的小肚鸡肠之辈?”于琦笑了笑道:“既然你不想进去,那也别在这等着了,夜寒露湿,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别多心,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会让人去叫你的。”
辞别是仪,于琦在亲信部曲的簇拥下穿堂过屋,来到刘繇的后宅,见到了在许劭的陪护下躺在床上深沉睡去的刘繇。
许是怕光线太亮影响刘繇,屋内的烛光略显昏暗,就是在如此昏暗的烛光下,刘繇的脸色依旧显的惨白,可知其气血亏空到了何等严重的程度。
怪不得刚才是仪说他大限将至,原来真的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许劭坐在床尾,跟他相对的床头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两人皆神色悲戚,尤其是那少年,双目红肿、面带泪痕,很显然刚刚哭过——这是刘繇的长子,刘基。
于琦蹑手蹑脚的来到床前,惊动了沉默不语的两人,刘基见到于琦,竟出乎意料的起身,朝着于琦施了一礼;反倒是许劭端坐不动,面露哀色。
于琦抬了抬胳膊,又低头看了看满身血污的战袍,终究没有伸手揽过刘基,只能抿着嘴唇冲他点头示意,俯身看了看刘繇,见其面色惨白、两腮深凹、气若游丝,真的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这是自己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而且跟朱皓一样,都是自己的贵人。初见刘繇时,他就已经身染疾病,中间自己送过几次药材,也未能延缓他的病症,反而因为自己惹出来的事,加速了他的生命进程。
刘繇现在的样子,让于琦不禁有些感慨生死无常,在这个没有消炎药、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怪不得老祖宗留下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于琦情不自禁的悲从中来,鼻子微微有些发酸,想说点什么,又怕吵醒刘繇,只能抿了抿嘴唇退后两步,打算安静的坐下陪着。
因为没有椅子,于琦正打算席地而坐呢,忽然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袍袖,一转头,发现许劭在给自己使眼色,便放弃了坐下的打算,跟随许劭蹑手蹑脚的倒退出去。
“咳咳咳。”
还没等于琦退到门口呢,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却是刘繇不知为何突然醒来。
于琦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上前,只是他一凑近刘繇,刘繇的咳嗽声就越大,吓得于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立在当场有些手足无措。还是在许劭的示意下,于琦这才醒悟:可能是自己身上这身战袍上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刘繇。
三两下扯掉身上的战袍,于琦这才上前,蹲伏在刘繇的床前。
“子……子璋”,出乎意料,刘繇竟抓住了于琦的手,显然是有话对于琦说,于琦赶紧凑上去,就听刘繇气息微弱的道:“诸事在我,你可继之。”
嗯?啥意思?
不待于琦细想,刘繇又努力的偏头,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刘基的手,还是对于琦说:“吾之家小,尽托于汝”。
这句话于琦听明白了,赶紧表态:“使君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公子的,但凡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人欺辱了公子。”
双目微合,刘繇没有继续说话,似乎在积攒力量,过了一会儿,这才睁开双眼,对不知何时已经悲泣不已的刘基道:“中原战乱,不必归乡,汝母及弟,且养且教,子璋吾侄,以兄视之。”
说完了这长长的一句话后,刘繇似乎便用尽了力气,无力的躺回床上,就在于琦以为刘繇要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刘繇却猛然睁大了双眼,口中嗬嗬有声,似乎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这口气憋的刘繇满面涨红,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只听一声低吼,刘繇终于用尽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发出了他最终的呐喊。
良久,于琦才发现,他的手还被刘繇死死的握住,那只消瘦见骨的手,竟在最后时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把手拽出来,于琦伸手轻轻抚上刘繇圆睁的双目,似是自语,又似保证的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夺回江东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仪气喘吁吁的扒在门口:“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使君在喊‘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