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正月刚刚过去,末九的寒风总不甘悄无声息的过去。
糊不住的窗子朝里猛灌着风,寒风让睡意全无,床板上昏迷了两天的男人在这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是一间很残破的房间,四面漏风,窗户的糊纸在呼啸的风中猎猎作响。
男人强忍痛楚坐了起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以及土灰堆砌的土墙,脑袋一片混乱,他是曹轩昂,是个院里最年轻的脑科一把刀,记得自己刚刚完成一台脑肿瘤手术,然后就遇上了千年难遇的地震,整座楼都塌了,他连同放置手术刀的箱子一并陷入了黑暗……
没死。
他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这也不像是病房,而且看着双手,不是自己的,身上的伤口也不是摔伤,更像是刀剑枪等冷兵刃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一起跌入深渊的箱子,他急忙寻找,在床板下寻到,一个黑色的箱子,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七个刀柄,十三副刀片,这是他一个土豪病人表示感谢专门为他订做的,刀柄坚固不惧重锤,刀片落发即断。
这是他的宝贝,平日里视为性命,没丢就好。
他将箱子抱在怀里,突然扯动伤口,剧痛袭来,差点让他晕过去,狂潮般的记忆也在这时挤入了大脑,不是属于他的记忆,而是陌生的记忆。
他在记忆中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终归死了,却又不算死,准确说他魂穿了,疑惑丛生,为啥肉身穿不过来,箱子却来了,嗯,或许是死物能扛得住硬穿,身体则不行,所以才光溜溜的只剩灵魂穿来。
这种伟大的钻研实在不适合他,而且也没功夫深钻了,随着记忆不断涌入,马上头皮发麻起来,因为他终于了解到了自身的糟糕情况,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叫曹昂,是汉末曹操死在宛城之战的长子,也正因为他死了才促成自己的穿越。
在后世总以为这位传说中的大公子很得宠只是命不好,但在记忆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摸了摸后腰的伤,那是一个跟了三年的亲随捅出的刀,若不是他穿越,曹昂真的死透了。
他清楚认识到这一位是一个弃子,一个被父亲、兄弟、同族一同抛弃的弃子,所有人都推他去死,甚至恨不得不死的弃子。
曹门弃子。
这得承了多少罪孽才会这般遭遇,可在记忆中他是个善良的人,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姐妹友爱,呵,或许这也是罪吧。
一个年仅十岁的曹丕老弟都能逃脱,偏偏曹昂老哥只能死在战场,这是阴谋与阳谋的交织,可以说是必死之局,一个能同时布下两种计谋的人不会简单,他相信以曹操的智慧不会看不穿,甚至也可能参与其中,但无论是否直接参与,那位枭雄父亲都有放任之责,自私也好,狠毒也罢,曹昂弃子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
他不知道曹操还会不会说那句拉拢人心的名言,吾折长子、爱侄,俱无深痛;独号泣典韦也!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身为其子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冷酷无情,不过不重要了,枭雄嘛,食一下子也是正常,何况自己又不是他的亲儿子,既然被抛弃,那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想到这里突然头疼起来,疼得毫无道理,他隐隐猜到什么,承诺道:“我知道你还有执念,放心,我会代替你好好活着的,从今天起,我名字去掉一个字,就叫曹昂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化解了执念,他感觉整个人舒畅了许多,他揉了揉脸,拿定了主意,不就一个名字嘛,代号而已,派出所都能改好几回,不重要。
既然上天给了第二次生命,那就得过得精彩才能对得起这份幸运。
他忍着痛楚从床上站了起来,听到门外来来回回却总是不进来的脚步声,他微微皱眉打开了门,见到了门外的人,那是一个农家少女,荆钗布裙,看双腿并拢无缝,眉目紧蹙如锁,应该还是处子之身,不过却古怪地梳了妇人的发髻,虽然脸上沾了一些锅灰,但姿色还是很养眼,尤其是红润的嘴唇,贝齿轻咬,欲语还休。
当听到门响看到他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小拳头握在胸口,好半晌才转为喜悦:“公子,你醒了?”
轻轻点头,他静静的看着少女,记起一些事,说道:“是你救了我?”
少女摇头:“是仙儿救的你,她把你放在这里出去了,让我找大夫给你看病,可,可……”
她垂着头手指绕着衣角打圈,始终说不出来,他看出她定是有什么为难,道:“有什么难处就说吧,在救命之恩下什么都算不上。”
少女再一次摇头:“可担不起公子此言,我只是帮你简单处理了伤口,其他可不敢当,那是仙儿的功劳。”
他不与她争辩,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等她开口,可少女始终开不了,就在这时,一个年纪大的老妇人走了过来,对着少女就是一巴掌,骂道:“没用的蠢货,赶个人都做不了。”
少女眼眶微红,却不敢反驳,曹昂看不下去,皱眉道:“老人家,随意打人不太好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婆子我教训自家的儿媳关你何事。”
他忍不住摇头,真是个老悍妇,不过此事的确是家事,他不愿争执,但老婆子却不依不挠,拦住他恶声恶气道:“既然没死就赶快离开我们家的院子,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住进来,凭白坏了我张家女人的清白,快滚。”
他眉头再一次锁起,自己什么都没干,怎么就变成坏人清白了,实在不可理喻,而且从老妇人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敌意,他完全不明白这股敌意从哪而来。
他转向少女希望得到答案,却见她羞愧得抬不起头,就知道方才的为难就是这个,他看得出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不愿让她陷入两难,至于答案,没必要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就回屋提上自己的箱子打算离开。
“慢着,那个箱子是我家的,你不能带走。”
老婆子讨厌且贪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他平日里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人的错处大多也都包容,但手术刀是他的逆鳞,谁碰都不行。
“此物是我随身之物,老人家,莫要过分。”
“我就过分你能怎么滴,你还敢打我呀?”老妇人倚老卖老,上前就要抢箱子。
“让开。”
他眉头紧锁,不怒自威,冷峻的眼神落在老妇人的身上有一种被当成死人的错觉,老悍妇被他气势所夺,一时间竟连退两步,脸上残留着惊恐,这一刻她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受伤的人,而是一头噬人的野兽。
他绕开提着箱子走到门外,刚要离开,突然听从老悍妇说:“把你同伙的死尸一块带走,别晦气了我家的院子。”
“同伙?”他颇觉好笑,自己穿越来的人有个屁的同伙,不打算理睬这个昏头的老婆子,可少女牵着他的袖子跑进旁边的柴房。
她的青葱手指十分纤细,若不是手上有干活磨出的茧子绝对是弹钢琴的手,他看得入迷,少女羞涩垂头不敢多言,可老悍妇大怒,要不是方才着实吓到,绝对会上来抓上一通。
老悍妇大步走到少女面前,一记巴掌就要打过去,好在曹昂及时醒来,伸手抓住老悍妇的手腕,重重甩到一边。
“够了,别在我面前伸手,看不惯。”他可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最看不过的就是仗势欺人,冷声道:“我敬你三分是因为你的岁数,别得寸进尺。”
老悍妇被唬住,不敢再动手,但怨毒地瞪过来,他直接无视,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在床榻上有一个九尺的汉子躺在草堆上,汉子皮肤呈古铜色,宛若铁人一般。
在看清面容后,记忆里跳出一个人名,忍不住惊呼起来:“典韦!”
草堆上的确是典韦,浑身遍布着伤口,或许真如老悍妇所说,这是一具死尸。
他刚要叹气,突然又瞪大了眼珠,有伤口在朝外涌血。
没死,绝对没死!
他医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出现,立刻来到典韦的前面,先试了一下呼吸,又将手指放在颈动脉,神色大喜,真的没死,流血如此多的人竟然还没死,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了。
他卷起袖子,小心撕开典韦的衣襟,看清纵横交错的伤口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全身没有一片好肉,各种兵刃造成的创伤密密麻麻布满身躯,还有几处伤及了内脏,能撑到现在绝对是奇迹,不过也走到了尽头,内出血严重,随时都会毙命。
他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少女烧水,并准备针线,必须马上手术。
偏偏这时候老悍妇又开始赶人,他脸上起初只是不耐,忽略老悍妇做着手术准备,可老悍妇竟然推倒了少女,将一盆热水浇在其身上,疼得少女眼眶滚泪还不敢哭出声。
“赶快滚出去,这是老婆子的院子,不准你们在这里见血。”
“你才该滚。”
怒吼声响彻院子,的确暂时吼住了老悍妇,但很快又看到再次端水过来少女被推倒,巴掌,扫帚全都落在少女的身上,典型的欺软怕硬。
曹昂胸腔里火焰抽风一样的朝外冒,手术救命,半刻都耽误不得,何况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他再也忍不了,打开箱子,将刀柄与刀片组合起来,然后大步走出来一脚踢飞了老悍妇手里的扫帚。
“再耽误我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吓唬谁呀,这是张家庄,老婆子满庄的子侄,你动我一下试试,打死你们两个王八蛋。”老悍妇又开始撒泼。
少女在一旁很担忧,可又不敢劝说,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老悍妇真会那么做,他倒是不怕,可典韦却经不起折腾了。
他愤怒不已,万般无奈下将手里的刀子在老悍妇眼前一过,头发散落一地,锋利程度超出想象。
“你可以再动一下试试。”
语调很平和,但语气却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他虽然没杀过人,但见惯了生死,此刻盛怒,岂是一个老妇人能抵抗的。
院子终于安静了,曹昂喊过少女来帮忙,以烈酒与火苗消毒,又索要了一些针线开始给典韦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