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义而谋,倍民而动,未闻存者也。”————————【晏子春秋】
待到了第二天,高干一早便受邀来到袁术府上,主簿阎象亲自为其引路。行至内室,与袁术见礼之后,袁术开门见山,径直说道:“当此之时,以同心抗敌,则何事不成?不过这抗敌之后,乾坤重定,又以何人为主,何人为大呢?”
“舅父乃袁氏嫡传,自然是以舅父为大。”高干有些不明白袁术反复的态度,表面上仍是底气十足。
袁术看了阎象一眼,撇了撇嘴,表示不信,说道:“总得有个凭据才好。”
高干沉下了脸,难道是要把他留在此地?可这种事情,嘴上说的再好,都不如各凭实力,袁术怎么也是袁氏英才,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想了想,尽量解释说道:“抗敌之后,冀州明公只求冀、幽、并、青等四州,而舅父坐守河南诸州之地,兵众为天下之盛。依仗强力,比空口竹书要可信百倍。”
等的就是这句话,袁术眉头一抖,好整以暇的问道:“听你这话,我那兄长竟是连兖州都不想要了?”
“舅父既属意于此,兖州拱手奉上也无妨。”高干领会其意,坦然说道。
“玩笑可别开的太过,兖州如今可是曹阿瞒的,刺史田芬可是半点主都做不得。”袁术提起曹操就心内不悦,这不仅是由于去年他被曹操打败,一路逃至淮南。而是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素来瞧不起这个常在袁绍身边混迹的矮个子,那时候他只当是物以类聚,婢生子与阉人子关系亲密,没料到后来居然会让他有这般气候。
袁术因此还想过,与袁绍和解之后,不妨让对方先为自己敲打一下曹操,好表现诚意。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曹操目前的表现,依然还是袁绍手下得力的打手,袁绍不可能为了他而自折羽翼。
当然,这一切还是建立袁绍对曹操信任如初的基础之上。
这时且听高干理所当然的说道:“这又如何,河内不也曾是张杨的么?”
河内张杨遭部将眭固背叛的事早已传遍中原,各州诸侯无不侧目,眭固的叛变看似无迹可寻,然而明眼人都清楚其中的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了受益者袁绍。
不然何以解释那种种巧合?
当然,除了张杨宽纵部署、失察于下以外,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了袁绍对其他势力内部的渗透。
袁术心里微微警惕,看来自己这外宽内忌的兄长对好友曹操并不是那么的推心置腹,只是不知袁绍有心算计曹操有多久了,而这兖州的‘眭固’又是何人?
“好、好。”袁术并未迂回,反而笑着赞道:“我原以为我家兄长太过柔仁,岂料彼还有此等狠绝的手段!”
高干惊讶的看了他一会,有些无所适从,在一边尴尬的跟着笑了会。
阎象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此也是颇为无奈,能通过计策以下克上、谋夺冀州的袁绍,岂会是宋襄公那般的迂腐不知变通之人?袁术未免太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兄长了,不过说起来,如果这不是袁绍用来跟自家弟弟虚与委蛇的托辞,那么曹操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袁绍对他产生防范的?
这时,袁术又说道:“你可知朝廷已派兵伐蜀?”
高干倒是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他去年受命南下,在陈留老家与宗族亲人相聚,一起过了年,方才徐徐南下。到寿春时已是二月初,而朝廷却是三月出兵,这几个月以来他囿于府中,一直不知晓外间之事,如今听了对方一说,顿觉惊讶:“敢问舅父,这是何时的事情?”
“三月间的事,朝廷假称伐羌,实则取道武都,走陈仓入汉中。”说到这里,袁术刻意停顿了片刻,想要就势听听高干表达他的看法,但对方一直怔然沉思,好半天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又继续说道:“如今已过旬月有余,巴蜀遥远,尚且不知战况如何。不过,蜀地天险,其纵有精兵强将,想必也得在雄关之下多耗些时日。”
高干微垂眼睑,倒是不曾流露情绪,他一时想的却不是朝廷用兵益州,不仅会无暇顾及关东的局势变幻,更会让河内、河南等地失去强援,露出破绽。他此时想的却是在年后得知其父死讯、匆忙赶赴蜀郡的从弟高柔,若是益州战事一起,留在蜀地的高眹、高柔等人恐怕会受到波及——朝野之中定会有人知道陈留高氏与汝南袁氏结亲的事。
当初若不是高柔要赴蜀地奔丧,高干早就邀他一路同行了,不过高干当时也想过返程时兴许能遇见高柔回来,届时再与其一同赴冀州效命不迟。
“……益州形势凶险呐。”高干喃喃自语道。
袁术心下一奇,冲阎象使了个眼色,阎象会意,与愁容不展的高干攀谈了几句。知晓原委之后,袁术方笑道:“原来是这事,无需多虑!且不说朝廷如今能否拿下阳平等雄关、击败张鲁,单说是即便彼等进入蜀中,有尔等高氏子弟在,朝廷绝不得顺遂如意!”
高干不悦的挑了挑眉,袁术倒真是妄想妄为惯了,居然还想让高柔等人在蜀郡设法拖延朝廷行军,甚至不惜一死,即便事成,这又对他们高氏有什么好处?最好的做法,莫过于就此投诚,哪怕不能获得朝廷重用,至少也能为高氏留一条后路,免得陈留高氏全族都跟着袁氏荣损俱同。
他盯看了袁术跃跃欲试的样子,冷硬的说道:“舅父容禀,我等谋议之事,我那从弟尚未知悉。而况益州有战乱之危,既无外援,如何能寄望于彼等甘心舍命?”
袁术不以为忤,反而走下席来,躬身拍拍高干的肩膀,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笃定的说道:“当年秦失其政、王莽篡逆,天下群雄皆纷起而争取之。方今世事纷扰,赤县复有瓦解之势,此实乃英杰有为、各择良主之时。尔等与我袁氏姻亲既结,同气连枝,实为我家心膂,若是看得清时势,必然奋力而为,岂有束手无视的道理?你说呢?”
上了袁氏的船,自当一体同休,哪有同享福、不共受难的道理?
只是他这番话直白的让高干心底发寒,短短两天的接触,高干深刻的见识到了袁术与袁绍之间的差别。袁绍是深沉有心计,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心里自有一套算计权衡,无论做什么脏事,都能做到干干净净,就像是‘不得已’而接受韩馥的献土,最后至少还会留点颜面;而袁术则截然相反,手段大开大合,只要能攫取利益,他完全可以将虚名踩在脚下。
就像是这一次,袁术毫不遮掩的话语,让高干首次感觉到了惧怕。
“明公……”在袁术的灼灼逼视、阎象的漠然相对之下,高干不得不作出表态:“蜀地遥远,在下不敢妄言,料族叔办事老道、从弟自小聪慧,见天下大势如此,理应有明智之举。”
袁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手负于背后,颇有气势的说道:“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