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平在彭城的正北方,距彭城只有四十来里地。
臧霸说道:“霸在阴平,察彭城军事,其军心不稳久矣,兵卒多有逃亡。甘都尉在武原时,广交彭城兵将,高都尉到任日,兵将纷纷往贺。明将军飞一檄去,薛礼必不敢不来。”
前任彭城都尉是甘宁,驻地在武原,甘宁被调筹建舟师之后,高甲继任。荀贞先是设立彭城都尉一职,进驻彭城国,继而在击鲁国黄巾时,又调彭城兵从战,战罢,不放彭城兵归郡,在荀贞的步步“侵凌”、薛礼的无奈“连退”下,彭城国的郡兵早就军心浮动。就算军心不浮动,荀贞也远非薛礼可敌,况乎而今?确如臧霸所言,一檄相召,薛礼必至。
荀贞笑道:“薛彭城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轻慢,焉能‘一檄’相召?”环顾帐内,问道,“卿等谁愿为我使,去一趟彭城,把薛相请来?”
荀贞此次行州,州中从事无紧要政务需处理者泰半相从。闻听得荀贞此言,接连有数人请缨。
荀贞看去,见是孙乾、简雍、程嘉、吕岱等。
孙乾、简雍、程嘉三人,加上被遣从荀谌去了九江的蒋干,此四人是荀贞帐下专责出使、接待宾客的,吕岱现为州府的部彭城从事,与彭城有关,是以,他们相继主动请命。
吕岱勤廉有器干,他的才能在务实,不在出使。
荀贞笑对他说道:“方待细问卿彭城事,卿却是不可出行的。”思忖稍顷,对程嘉说道,“此事非卿不可。”
程嘉三人俱有外交之才,然三人性格不同,所以得视场合而对他三人加以具体地任用。孙乾诚恳,简雍不拘小节,程嘉能雄言,此回召薛礼来见,虽是说认为薛礼不敢不来,可也得预先多准备一手,如果他竟不肯来,那就得吓唬一下他,如此,自是遣程嘉最为合适。
程嘉上次出使豫州,临机应变,立功甚大,归来徐州后,荀贞不吝赏赐。
作为亲近旧臣,他常从荀贞的左右,备受崇信,地位尊高,凡有所请,荀贞甚少不允,他好财色,数被同僚检举,荀贞爱其才,多不追究,深为府中、州中不少人艳羡,然他人虽低矮,志望高大,尤其是眼看着荀谌、赵昱分得一郡,他更是期望可以更进一步,效命立功之心愈是炽热,因而凡有机会,皆积极进求。
这时得了荀贞的点将,他豪气干云,下拜说道:“必为将军召薛礼来!”
荀贞笑道:“候卿佳音。”
辞别荀贞,程嘉带十余从吏南下,行百余里,到了彭城的国都彭城县,入县进府,求见薛礼。
自闻荀贞行州,薛礼便忐忑忧惧。
汉高祖用陈平之策,言游云梦泽而召擒韩信的故事就发生在徐、豫地区,时韩信为楚王,都在下邳,彭城为楚国地。薛礼深忧荀贞会效仿汉高祖,对他也来这么一招,正惶恐之际,骤得报程嘉求见,薛礼顿觉心沉,心道:“怕什么来什么。罢了!我就当一回韩信吧。”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和韩信差得太远,提鞋也不配,他自嘲一笑,旋即恨怒,又心道:“乃公一再相让,竖子侵人太迫!真当我彭城好欺乎?”拍案而起,唤室外吏卒进来,说道,“捧我印绶给程君昌,就说我病了,不能见他。”顿了下,又道,“叫宅中收拾行李,今天就归乡!”
却是士可杀,不可辱也。
程嘉在堂上等得未久,见一吏卒捧印绶至。
这吏卒高举印绶,拜倒堂外,战战兢兢地说道:“薛府君染恙,不能迎尊使,命下吏奉印绶与君。薛府君已令后宅打点行装,今日即要返乡。”
程嘉愕然。
他提着劲来彭城,本都想好了如果薛礼不肯应召的话,他应该怎么威吓,却不意薛礼居然如此识趣,不但主动奉上印绶,而且今天就要回乡。
程嘉示意从吏过去接住印绶,命将之拿与自己。
虽是二千石之印,亦方寸而已,质为银,印面以篆书铸五字“彭城相印章”,字体浑厚朴拙,端庄平稳。二千石以上,官印多称“章”,文官之印,常以“铸”成。程嘉拿着此印,在手中把玩多时,重装回鞶囊里边,冲着堂外招了招手。
堂外那吏卒脱去鞋履,跪着爬过门槛,膝行入内,俯首在地,颤声问道:“尊使有何吩咐?”
“我看这印像是假的啊。”
吏卒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惶急地说道:“岂敢有假!岂敢有假!”
依照汉家律法,造假印者当受“刀锯之诛”,乃是大逆无道。
程嘉把鞶囊递给从吏,令他们取印观鉴,问道:“汝等看是真是假?”
从吏们中有知程嘉意图的,大声答道:“确是假的!”
程嘉对那吏卒说道:“我不为难你,去把你们‘薛府君’请出来见一见罢。”
吏卒手脚发软,仍是膝行出到了堂外,连滚带爬,赶去求见薛礼,见到,把程嘉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与之。薛礼气得浑身发抖,说道:“程儿是要逼死我么!”
这吏卒适才於堂上虽惧骇,但耳闻目睹,这会儿情绪稍平,约略猜出了程嘉的目的,迟疑说道:“下吏愚见,程使似乎是别有所图。“
“什么图?”
“明公不妨送些钱给他,试试看能不能行?”
“……,你是说他在索贿?”
“看起来像是。”
薛礼虽是气结,无可奈何,只得叫这吏卒再去见程嘉,试以钱贿,看这到底是否程嘉的目的。这吏卒猜得不错,程嘉果“闻钱而笑”,不再提“印假”之事。
薛礼在彭城数年,敛财不少,吏卒先报以二十万之数,程嘉仰头不理,又报以三十万之数,程嘉侧脸嗤笑,直报到百万,才使程嘉满足。吏卒回报给薛礼,薛礼少不了又是一场大怒,险些被气得吐血,他辛辛苦苦这么几年的所得,一下子被程嘉挤出去了近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为了保命,纵不情愿,薛礼也只有如数献上。
程嘉以“钱重难携”为由,不要铜钱,只要金。官价是一金值万钱,而实际上一金可换不止万钱,薛礼拿出百金,官价是百万,实则远过此数,细算下来,已不是被程嘉挤出这些年所得之“近半”,乃是“大半”了,他有心从郡府的库存里拿出些钱给程嘉,却不料程嘉已遣了几个从吏守在库前,却是使他分文不能取,只能拿自家的私钱出来。
薛礼本是托以疾辞,不见程嘉的,现如今被程嘉逼得真是怒、痛攻心,差点病倒。
程嘉收下钱,监督着薛礼带家小离县,然后这才请来糜竺,请他暂监郡。
糜竺是彭城丞,不与薛礼同府理政,自有官衙。程嘉到彭城县后,出於免得被糜竺分去功劳之念,没有遣人去通知糜竺,而是直接来见薛礼,此时事情办成,方才使人告糜竺知。
由糜竺暂监郡,程嘉率从吏们回到阴平,拜见荀贞,献上彭城国相的印绶,并把从薛礼处得来的钱百万亦尽数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