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仙魔之战, 为檀渊铺出了一条通往帝君之位的血路。
当然,对于那些随魔族和天界叛党站在同一阵营的势力而言,檀渊的拨乱反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天人一族便是如此。
天地初开时, 先天圣人娲皇造人, 而她所造之人, 以九天息壤捏塑的为天人,以五行灵土捏塑的则为后天人类。
天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在看上去都与寻常人类一般无二, 但因天人乃九天息壤所塑,在求仙问道一途拥有更加便捷的途径。他们对于自然之力的亲和和五行灵气的感悟都远超于常人。
因为修炼的天赋和优势,天人并不把自己视为寻常人类, 反倒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他们与人、神、仙、鬼、魔、兽共居混沌大陆之上,直至后来各界分割,天人因娲皇的眷顾主宰了婆娑界,成为了半仙半灵的存在。
千年之前, 天人一族的最后一位族长选择站在了天界叛君的一方,当然,叛君的失败也宣告了这个种族的末日降临。
檀渊看在娲皇的颜面,没有对天人一族赶尽杀绝, 只是将罪魁祸首打散元魂,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清理干净。至于其他尚且年幼的天人则封印了先天天赋和记忆, 逐出婆娑界,放逐人间与凡人为伍。
千年时间的通婚融合, 那些被封印了天赋和记忆的天人已经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他们也只有百岁寿数, 渡过了这百年时光, 再凭前世善恶修下一世的福祸因果。
“既然你当年已经斩草除根,怎么还会有魔胎降生?”灵霄不解地追问檀渊。
檀渊眯着眼睛打量着幻镜里的卿莲:“当年,天人一族有人曾暗地里为本君通风报信, 那人最后死于战场。本君念及他报信有功,破例没有封印他一双儿女的天赋和记忆,只把他们放逐人界。”
灵霄转头看着幻镜中的卿莲:“那人的女儿不会是她吧?”
檀渊沉吟了一秒:“吾不知。”
他的修为倒退,如今也不过恢复了万分之一,勉强能维持自己的人类形态,时间还不长久,并不能确认眼前的卿莲是不是当年被他放过的那一对天人。
“天人的寿命漫长,几乎是人类的数倍,他们能够活几百年倒也不稀奇。不过这个卿莲看上去应该不是活了上百年的人,或许她是那两个天人兄妹的子孙后代。”灵霄不确定地猜测。
幻镜中,沈灵君一把抓住了卿莲的手腕追问:“你提到无忧......是不是......”
问到一半,他却不敢再问下去了。
卿莲安静地让沈灵君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片刻后才勾了勾嘴角:“不错,幼年时候与你一起玩耍作伴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无忧。”
沈灵君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许是卿莲喝得多了,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故而她对沈灵君的沉默也并不介意,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按照伊逻国的王室规矩,双生胎只能去一留一。正巧我出生之时霞光漫天,而轮到妹妹出生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听说是已经救不活了。当时的国师大人为了保住小的,直接剖腹取子。”
说到这里,卿莲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什么:“妹妹出生时乌云聚集,她是天生异瞳又是浴血而生,便被举国上下视为不祥之物,父王下令要将她处死。国师大人掐指算了一卦,说留着妹妹的性命,日后有助国运。父王信了国师的话,便将无忧从小囚在塔木河,不许她出去半步。”
沈灵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揪成一团,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无意间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眸却格外清亮明净。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繁华的世界,就像是初生的雏鸟在小心翼翼地向这个世界问好。
然而这个世界回报她的,只有伤害和恶意。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双眼并无不妥。”沈灵君垂眸敛目,语调里听不出悲喜。
卿莲笑了笑,笑容中藏着几分小得意:“那是我从母亲那里学得了炼制秘药的法子,偷偷熬煮了送去给她。妹妹自幼便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喝了秘药之后,眼睛也能变成黑色的,就连我的贴身侍女也认不出来我们的区别呢。”
“可你说你的母亲早就难产而亡。”沈灵君越听越觉得糊涂。
卿莲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面前的琉璃杯,艳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啊,毕竟,父王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可惜父王他不知道,我们的母后并非凡人,而是上古天人一族,难产会让母亲虚弱,但却不会要了她的命。”
“不过,母亲身边的侍女,也是伊逻国如今的王后弥音,她知道。”
卿莲在说到弥音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掠过浓烈的杀意,“她知道以人界的手段根本杀不了母亲,所以就联合国师将母后的元魂封印在大漠中,并以火神玉这等至阳至刚之物镇压。”
“只是火神玉的力量不足以压制母亲的力量,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元魂就能逃出封印托梦于我。她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着妹妹,等着与母亲重逢的一日。”
“果然,卿莲是当初那个天人少女的后裔。”灵霄看得眉头轻蹙。
“父后,何为天人后裔?”无法听见檀渊说话的云镜湖一头雾水。
灵霄顿了顿:“天人大抵算是灵仙一族,不过只要他们与人类混血,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与人类相似,无忧大概就是那个例外了。”
至于为何无忧会成为魔胎,这便要她们的母亲才能解答了。
一母同胞的两姊妹会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两种命运,也不得不叹一声造化弄人。
“那火神玉又是什么东西?”云镜湖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灵霄扫了一眼趴在自己身边的熊孩子,虽然这崽崽的好奇心旺盛得过头了,但是只要他没有再想着墨雲那家伙,也算是好事。
“上古有神名重黎,乃万火之神。他曾与水神一战,互有损伤。火神体内流出的血凝结后便为火神玉。火神玉至阳至刚,专克世间至阴至柔之物。那弥音既知道用火神玉来压制天人的元魂,想来也也有些手段。”灵霄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常人也不可能从一介侍女摇身一变,成为伊逻王的王后。
云镜湖听得一脸复杂,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因人类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才让这世间多了这么多爱别离,求不得。没想到就连所谓的仙人灵物,也难逃爱恶纠缠。
“......前些时日,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颙鸟吞掉了那颗火神玉,弥音王后便以为它提供火神玉为饵,劝说颙鸟留下,继续镇压我母亲的元魂。母亲告诉我,蠃鱼与颙鸟本是宿敌,以毒攻毒或许能解除母亲的封印。所以,我才会想偷走蠃鱼。”
听到这里,灵霄揉了揉眉心。
这大漠之中还真的封印了个妈......
沉默许久,沈灵君才慢慢开口:“那么,为何墨雲也要出手助你?”
卿莲自幼没有离开过大漠,不可能在以前就认识墨雲。
墨雲看上去也不像是喜欢乐于助人的人。
听了沈灵君的问题,卿莲表情古怪地笑了:“他是我母亲的哥哥,我的舅舅。他本不愿助我偷蠃鱼的,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帮忙,妹妹就会被弥音那狠毒的女人当做祭品杀了。好在这位舅舅对我们还有那么点儿血缘情分,总算是同意帮我了。”
揽月阁内,虚无的幻镜黯淡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原来如此。”云镜湖原本郁郁的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
他就说嘛,墨雲那样光明磊落,就算是移情别恋了也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的,怎么会就这样跟别人私奔?
灵霄无语地看了自家小崽子一眼,恨铁不成地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就不能有骨气点儿?前两日你还说要放手给他自由,怎么现在就出尔反尔了?皇帝一言九鼎,你知不知道?”
云镜湖满眼无辜地扒着灵霄的衣袖:“父后,我记得你以前也曾放下狠话,三天不许君父进你的寝殿,只是这话总过不了半夜......”
“小孩子你瞎说什么?”灵霄老脸一红,连忙去堵云镜湖的嘴。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佻地舔舐了一口温软白皙的皮肤,锋利的獠牙轻轻划过手腕,带来尖锐而隐秘的酥麻感觉,激得灵霄浑身一抖,双腿先软了三分。
“父后你没事儿吧?”云镜湖疑惑地看着灵霄。
灵霄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手腕上的灵蛇往衣袖里怼了怼:“无妨。既然沈大人已经把话套得差不多了,小月牙儿,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楚寒衣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灵霄抬手就要撤销房间内的幻镜,却忽然发现镜中的沈灵君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身形也开始摇摇欲坠。
“方才那杯酒......”沈灵君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了卿莲的衣袖。
卿莲一把接住了沈灵君,笑眯眯地将他扶到旁边躺下,修长纤细的手指沿着沈灵君清俊的眉眼流连至他的唇角。
“睡吧,等你睡醒,我就把你还给无忧了。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骗你了。”卿莲笑着低头,轻若鸿毛地吻了一下青年的眉峰,一滴咸涩的泪水滴落在后者的脸颊上。
“时间到了,走吧。”门口,面无表情的墨雲倚门催促。
他的怀里抱着把墨色长剑,剑柄处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甚至有些丑的手编剑穗。
云镜湖一见到那剑柄上的剑穗就蹭地站起来:“那剑穗......”
原来,没有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