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庄上几个大户见新任民国县长又来庄上视察,以为刘福禄根深蒂固,一定是儿子这个京官又派上了用场,都带头随着刘福禄剪了发辫,换上时新的制服,焕然一新。
过去的“乡约”房又重新开张,有专人看管教读,每天早晚凡在册庄民必须进行轮流朗诵乡约,出入街巷讲究文明礼数,宣扬民国之民主,崇尚民国之民风。
四儿子刘保山见父亲又是剪辫又是到乡里受训,民国县长还来他们的乡学讲话,就问道:“爸你也革命了?”
刘福禄笑笑没答。
“大哥二哥革命了,你都革命了,我这辫子啥时候剪,我也要革命咧。”刘保山道。
两个女儿保翠、保杏也凑过来,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也纷纷说要革命。
刘福禄呵斥她们:“胡闹,你们也没有辫子,革谁的命哩?”
“不是说革命也不能缠脚吗?我们——”
“你们的脚不是早革命了?”刘福禄故意问道。他早知道她们背着他已经放脚了。
“哪哩,放了也是跟没缠的人家不一样。”女儿道。
“还能放开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没个尽气,下一辈子吧。”
两个女儿讨个没趣,冲刘福禄耍了个鬼脸走开了。
刘保山又问:“爸让我上城里学堂念书吧,你都革命了,我们还读那古书弄升哩,好几个先生都走了,说是上城里新学堂教书了,读的都是革命的书。”
“别急哩,县长说了,要拔款在咱庄成立新学堂咧。”县长还承诺他担任校长的事他没说。
老四刘保山都已经大了,刘福禄看着这五个儿女就像六月里的庄稼正在红缨大帽地成长,心里那个踏实比什么都重要。
看到这五个儿女,刘福禄就想起保童、保蝉来,听赤岗说她们都好好的,一个当了兵一个不知道在为那个组织做事,总之她们都还活着。当初她们跟上赵秀苹走,他是为了她们能有个归宿,找个婆家过日子,并不是要让她们去参加义和拳打打杀杀。
靳义堂的女儿靳保贞比刘保银大三岁,刘福禄没有跟花葵提起给靳保贞找婆家的事,花葵知道刘福禄的意思,有一次就把话点明了,说是保贞在班主那里从小使唤惯了,勤劳善良,就给保银做妻吧。
刘福禄说:“只要你愿意,我没意见,我是看着保贞长大的,贤惠勤快,我喜欢”。其实刘福禄就是先斩后奏,开初领她走就有这个意思,他这个帐算得清。
花葵道:“您养活她这么大您就会摸着她的性子,像女儿一般,过了门亲上加亲哩。”
本来保银从游风约乡学回来刘福禄就想把他们的事办了,没想到他们要‘革命’做大事,刘福禄没有拦绊他们,他年少时也是这样一个人,儿子们跟他这性子他乐意。
没想到他们上次干草会那个‘革命’又革错了,被新上任的民国官府抓捕,又是杀头又是花钱保释的,幸亏他们是跟赤岗跑了。
现在他也慢慢理清这里边的这个理道了,老百姓就是为官府而死的,官府说你是英雄就是英雄,官府说你是反贼就是反贼。官府让你活着你就活着,官府不让你活着你就不能活着。
当年义和团跟洋毛子开战是老佛爷恩准的,说你是英雄你就是英雄,可是你没有打败洋毛子,却让老佛爷受了惊吓,带着朝廷“西狩”,受尽了百般苦难,还被洋毛子追赶,洋毛子若要老佛爷回京城就得斩杀义和团。于是老佛爷又把义和团说成是“拳匪”,得全部剿灭。
干草会也跟义和团一样,开始是“革命”“反正”,革命不光是“剪辫子”,主要是打败剥削老百姓的那些贪吏,土豪劣绅。革命成功了,反正了,大清退位了,皇帝变为总统了,大清改为民国了。
可是民国的官员要安锅起灶,要让有钱人来募捐,那些土豪劣绅有用了,要让那些劣绅高兴就得抓些干草会头领,安个罪名将他们正法,枭首示众。
如今,刘福禄也是民国的一介草民,他受到了县长的赞誉,这说明他是民国的有用之人。
刘福禄本想交代了这个保长清闲一下,每年料理料理外面那些生意,近几年他又在县城开了两家当铺,是给儿子们开的,现在老大老二去闯荡了,他没有阻拦,生意迟早能做,这闯荡江湖的事需要的是人年轻。现在的生意就交给了侄儿子他们。
大哥刘大旦死后,大嫂没有改嫁,一直守寡三十余载,他报官府给她立为“贞节烈女”以表敬仰,还立了贞节牌坊,这也归属于刘福禄的教导有方,在当初他是响应上面的号召的,是他的政绩之表现。
二哥刘二旦利用那些客栈的优势经营起了铁货生意,这年头到处都在开战,铁货成了热门生意,县城南面有个荫城镇,是各种铁货的生源地,从那里发货到河南、河北,再销往全国各地,生意很好做。
悠悠岁月,历经沧桑,往事无限,历历在目,已经六十人生,难以忘却少年时,我刘福禄知足矣。
民国五年秋,忽然刘保童跟香桂回到庄里,她们身穿军衣,英姿飒爽,气势如虹,步伐矫健,有女子纤弱和娇嫩的内在,有兵士粗犷和勇猛的外表。
刘福禄开初却不敢相认,当年她们身穿红灯照那奇异诱人的红色披风就让他这个膀臂三尺挺胸伟岸的男人威风扫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民国的一位风姿潇洒,威风凛凛的女兵,更是让他不敢目视,诚惶诚恐。
刘保童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爸”,刘福禄没有答出声来就已经老泪纵横了。
庄里百姓听说了,都纷纷跑来看望,他们不单是看老里长的女儿回来了,主要是看她们曾经的义和团红灯照的“保国英雄”花木兰、后来变成了“拳匪”,现在又成了中华革命军的反袁“护**”的一名战士。
“保蝉呢?还有……”刘福禄问。栗永禄的三个小妾,刘福禄只看见一个。
“保蝉应该还活着,爸别担心,她们都会回来的,只是我们不在一起。”刘保童安慰父亲。
刘福禄忽然感到她们真的是变了,完全变了,不像一个大清时期的女人了。
“爸,我们只是路过来家里看看,我们不能停留,我们有纪律。”刘保童道。
刘福禄忍不住哭了。
“爸,袁世凯下台了,真正的民国来了。”
刘福禄点点头。然后问香桂:“你去遥镇来没?”
香桂答:“没有。”
“要不我陪你去一遭?”
香桂犹豫了半晌,终于点点头说道:“好吧。”
刘福禄又去了一趟乡里听“训”,这次是全乡任命出来的各个庄上的里保参加,首先是自觉自愿剪掉辫子的那些庄上大户,刘福禄就没有卸任,而且还升了个什么 “约”长。
山来真佩服东家的胆识和计谋,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把辫子剪了,提前革命了,随即新任县长就来到庄上,对刘福禄当做“革命”、“反正”的典型大加褒扬。
山来的儿子刘宝库也长大了,从小就在乡学读书,念了几年能干活了就跟父亲一块给东家做长工,农忙时做庄稼活,农闲时就给东家料理一下生意,非常勤快,很受东家器重。
山来想给儿子换换将来的环境,做工归做工,若是在加个差事,跟着东家历练历练,一定不会吃亏。
山来趁东家刚刚从乡里回来的那个高兴劲儿,差儿子宝库到外面买一坛酒先回家候着,他亲自找到东家道:“东家,这已经民国了,反正了,儿子宝库也大了,我们父子受东家的恩惠也没个表达,要不今天到我家坐坐喝两盅,热乎热乎,算是给您庆贺庆贺?”
“庆贺我啥哩?”刘福禄明知故问。
“您不是又升官了?”
“那算啥,三十年了。”其实刘福禄在内心是很兴奋的,他真的是没想到快往老祖宗那里走的人了,还能升个官当。
“喝就去喝两盅吧,受了十几天的训也该放松放松了。”
回到山来家,宝库已经把酒买回来了。山来的媳妇是一把好手,她是从育婴堂买回来的,也没有缠脚,天生灵巧,家里啥活也干的顺溜,农闲时他经常惦着酒来山来家喝,山来媳妇炒菜很对他口味。
山来还有二个女儿,也快十五了,在乡学念书。最近县上拔下款来,加了桌凳还送来新书,又调来两个先生,乡学眨眼间就变成新学堂了,刘福禄还担任着校长。这都是新任县长承诺下的。
山来的二个女儿自然跟着新学堂读书。
宝库给刘福禄端过一碗水来,就到厨房张罗菜去了,山来趁机会试着找话题问东家:“东家,这世道变了,还有皇帝不?”
刘福禄道:“世道变了,天也没变,就是改了个叫法,皇帝改叫大总统了,知府改叫总督了,县令改叫县长了,换汤不换药啊。”刘福禄做出一副知天知地知理的样子,语气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