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刘福禄挨窗户听了他们半宿,腿都站着发麻了,最后却听儿子保顺梦说什么“反目了,都抓了……”
联想到儿子跟几个朋友要到遥镇新宅躲避的事,刘福禄更加对儿子起了疑心,不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一定不是“天门会”的,更看不出来他是在外面为“匪”的。
他要借机到遥镇去看看他的那几个朋友,希望从中能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这次他是跟刘宝库一块去的,现在也只有刘宝库是他最放心的了,他在村里保安队任队长,在游风约拳房学了一些本事,在保安队也用上了。
一路上刘宝库跟刘福禄说:“爸,听说南方国民党、**联合起来北伐革命咧,突然反目了,咱们北方也有,是不是保顺哥他——”
“他什么?他还能成了那个**?”刘福禄愤愤地说。
“**可是为咱老百姓的,给没地的老百姓分田地的。不像从河南上来的天门会,只不过是老百姓自发的,**是正规军吧,爸。”
刘福禄不是没有听说过,也觉得刘宝库说的在理,总之是这**到底是什么,他刘福禄不清楚,他知道刘宝库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个依据。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千万不能站错队。
到了遥镇,他差刘宝库到新宅看看他们,摸摸底儿,他要顺便上游风约去拜见李三太,他最信服的就是李三太,不愧是当年的军师,凡他遇到不解的难事时都是李三太帮他化解的。
到了游风约新安里,李三太给他拿出一张报纸看,刘福禄看不懂,李三太便指着一段给他念:“……正当中国北伐大革命轰轰烈烈地进行之时,反动派公然背叛革命,把枪口对准了群众……至此,持续三年多的国民大革命彻底失败……”
“那就是说**又是当年的义和团和干草会了”。
李三太摇摇头,他一时也无法回答刘福禄的问题。还是给他读了《中国**对于时局的主张》:……“民主政治未能成功,名为共和国,实际上仍由军阀掌握政权,这种半独立的封建国家,执政的军阀每每与国际帝国主义互相勾结”,这是“中国内忧外患的源泉,也是人民深受痛苦的源泉”……“中国**是无产阶级的前锋队,为无产阶级奋斗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党。”……
“无产阶级?”
“无产阶级就是广大贫苦老百姓。”李三太看着刘福禄,截止刘福禄朝他点点头,他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的儿子一定是啊。”
“是**?那怎办哩?那不是要被抓了?”
“那可不一定,当初义和团大清说他们是匪,到了民国则说他们是英雄哩。一个党派一种信仰,信仰不同而已啊!我们要保护他们啊!不能让他们被别人抓了。相煎何太急啊!”
李三太最后这一句,刘福禄听出来是语重心长的,不过他从李三太的话语中感觉到刘保顺他们干的不是什么遭人唾弃的坏事,心里是踏实了点,但是许多过来的事不能不让他留些水分。他认为是只要刀枪握不在自己手里,多会儿也是被人宰杀的。
当年刘保顺跟王怀德从铁瓦岭出走到了晋南听从马天叙到南方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当时正是五四运动时期,全国各地学生罢课工人罢工,革命形势如荼如火。几年后,他们毅然参加了**。
大革命失败后,他们逃避追杀来到家乡暂避。
刘福禄返回遥镇新宅发现大门上了锁,他想刘宝库跟那几个是出去了还是——?他开开锁,进去将马车卸了,将牲口牵到马房,再开开堂屋的门,进去在屋里看了一番,发现没有异常,又冲西厢房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
刘福禄顿时心中生疑,本来他这次对他们就是大不放心的,特别是见到了李三太,若像他说的那样,自己的兄弟反目为仇,那还有个底儿吗?还不像干草会那阵是穷人闹官府闹税银,想起来他都有点后怕啊。
是出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到西厢房看看家什被窝还是整整齐齐的,躲避人家追杀还往外跑咧!年轻的时候他也活过,天不怕地不怕。
到了东厢房忽然他发现橱柜的门虚掩着,那是个密道,密道是直接通往外面沟里的,出口就在靳义堂的坟墓后面,那里尽是阴森森的乱坟岗。
这个密道是他刘福禄后来新挖的,当然这大宅子留个往外通行的密道也是宅主的长远之举。
刘福禄心里一阵紧缩,难道他们被人家发现了?从密道逃走了?这个密道并不是什么秘密,靳义堂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后来他又告诉了刘宝库。
刘福禄打开密道门,下一个台阶,发现密道下的那个储藏室里亮出灯光,还传出低沉的声音。
刘福禄屏住呼吸听里面有人讲话:“中国**在革命根据地已经开展打土豪、分田地、废除封建剥削和高息债务,满足农民土地要求的革命……总结大革命失败的教训,确立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方针。从此,中国革命进入到土地革命战争的阶段,中国的真正革命就要来到了……。”
密道门开了,将刘福禄吓了一跳。
“爸,是您?”
刘宝库是从外面进来的,原来他是将这些人反锁在里面了。他还领着几个人,都是青年人,有男有女。他们见到刘福禄并没有感到吃惊,从从容容的。
“爸呀,亏您告诉我这个地方,真是安全哩。爸,别站这,您是这里的主人,您进去呀,都是自己人。人家才是真正的革命党哩。”刘宝库很兴奋。他可没有兴奋过,他遇事是很冷静的,刘福禄知道。
若不是刘福禄已经见过了李三太,突然遇到今天这个状况,他是绝不会留给刘宝库一点面子的,原来这刘宝库在前一天就瞒着他这个事情呢。
他逼着刘保顺圆房那晚,刘宝库送他们到遥镇的时候就跟他们搭上了。他们所说的那些话跟李三太说的一样,就连他听起来都觉得顺耳。
储藏室里坐着不少人,都围坐在一起听一个年轻人的讲话,那个人跟保顺岁数差不多,他在铁瓦岭见过他,中等的个儿,很是精神。
见到刘福禄大家都一齐站起来。
刘宝库介绍道:“各位,这就是我的岳父。”
“老父亲,好!”大家齐声叫道。
刘宝库又指着那个讲话的跟刘福禄道:“这是王怀德,跟我哥一块从南方来的,是咱县黄山那边人,那年在游风约带头闹粮的就是他跟我哥。”
刘福禄点点头:“嗯,他爸我知道,是当年干草会的头,被官府枪决了。”他说这句话冷冰冰的,又问:“是**?”
在座的一下静了,没有人吭声。
刘宝库在刘福禄的耳朵根悄声说:“爸,这是秘密。叫红党吧”
“红党?”
“是红军爸。”
“老乡们,为什么地主就该拥有土地穷人没有?这就是个不平等的社会,我们要平等,就得起来革命,穷人要翻身就得起来革命,闹革命就得有枪杆子,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那个王怀德又继续讲,本没有将刘福禄放在眼里。
“革命?”
当初剪发说是革命,妇女不缠脚说是革命,现在又是这样的“革命?”,什么“穷人要翻身”,什么“打土豪分田地”?
“爸,人家讲的好吧,您听懂了没呢?”刘宝库跟那些听讲的年轻人说是要送父亲回去,马上就回来。
刘福禄突然发现这个女婿心情是那么好,也不知道被他们这些人灌了什么**汤了,神经兮兮的。
“听懂个屁哩?我听着怎就是要革我的命哩。”坐在车上刘福禄喃喃道。
“哪能革您的命哩爸,这个理深奥着哩,一时理解不透切哩。”
“奥,我有地嘛,是土豪嘛,该分我的田地咧,他们不是这样说的?”
“您是土豪也没欺负穷人哩,您不算爸,别往心里去爸。”
“就是理解不透,你们年轻人去理解吧,别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就行。”
刘福禄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越是往深处去理解这个“**”的什么主张,就越是会理解成这“革命”就是在“革”他们这些人的“命”的,这可不是一剪子下去剪掉一条大清的辫子那么简单。
女儿保翠哼哼着“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打倒土豪,分田地,分田地……”的歌蹦跳着从刘福禄的眼前经过,还叫一声“爸!”,耍了一个鬼脸,让刘福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乱套了,来了一个儿子比“天门会”开过来都让他不自在,就连施育儿都跟着哼哼起了这样的歌。问山来,他才知道,他走后,刘保顺就没消停过,村上的年轻人不是来贺喜的,倒像是来学唱歌听讲课的,不分白天黑夜的。
刘福禄让山来叫刘保顺过来,劈头就问:“南面在闹天门会,晋军都在县城驻扎着,你姐夫领着保安团到处在抓捕天门会的人,你倒好,在家乱着唱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是要造反?做反贼哩!”
女儿保杏在他耳边悄声道:“爸,哥是**哩,要领着大家闹革命哩。”
“呸!闹革命,闹革命,到底是闹什么革命哩?闹到自己头上了还闹。”
保杏想在父亲面前献个好反倒弄了个没趣,伸伸舌头跑出去了,边跑边哼哼:“打土豪,除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