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山那日在父亲的祭日上可算是开了眼界了,全家人就他是几乎当了鬼子的汉奸,开初他还是受姐夫张云虎的影响,没想到人家是**的侦查员。
现在守着河口庄空空的老宅子和几亩上好地,刘保山思绪万千,昔日父亲偌大的家业在他手里已所剩无几了,县城里的生意在鬼子的掌控下不但没有盈利还缩水了一半,另一半他捐献了上党战役。
现在虽然说是一贫如洗了,却没有站在人民的审判台上,这是他最大的造化,这多亏当初他没有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也多亏姐夫刘宝库给他提供了帮助八路军的那些机会。
不过他本来就没有想与人民为敌,他家这些革命者一直就影响着他,他就是想乘这个机会多做些生意,守住父亲留给他的这份家业。
悬崖勒马啊,他有时候对自己感到很幸运,多少汉奸都被人民审判了,而他却是功臣。
他忽然发现他跟父亲在任何方面都相似,论性格呢还是论长相,他面对着镜子仿佛是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高大的身材,笔直的腰板,关爷神像似的没有表情的那张脸。
眼下在解放区的百姓都忙于落户,有不少从战场上下来的伤病员愿意留在本地的县区就给他们落实户口,分房分地。
而他刘保山现在是两地户口,在河口庄有他的户口,在遥镇父亲还给他落了户口,目的就是要他守着遥镇的新宅子。
对于遥镇那个新宅,刘保山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父亲从来就没有跟他提过那里的事,他是排行老四,即使该知道一些那里的事也轮不上他,那先得轮了他的三个哥哥。
现在三个哥哥都去世了,两个被追认为烈士,还有他的姐姐保杏(江平),姐夫刘达飙(刘宝库)、张云虎。给他的脸上增添了无限的光彩。走到哪里他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笔直的。
面对眼前的落户问题,他选择了遥镇,把河口庄里的房产全部给了两个嫂子。他选择遥镇落户的目的就是要让河口庄的人彻底忘掉他曾经是个汉奸,这是他离开河口庄的理由。他要在遥镇重起炉灶,重新做人,给父亲守住这份家业。
再者他选择遥镇主要还是冲着那新宅去的,这是他压在心底的想法,当年他跟父亲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还小,现在他已到而立之年了,他常常把新宅和父亲联系到了一起。
他感觉父亲在新宅里有他的秘密,他所听到的不一定就是假的。要不在父亲当年那么辉煌的时期,不只是交给他的那点资产。在抗战时期父亲还给八路军民兵捐献了不少钱粮。
父亲跟他的性格一样,心思重,不怎么注重表现,更不会高调浮夸,是个不张扬不显财的低调子人。
可是父亲临死前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遗嘱,难道他还有谁可以信赖的吗?在鬼子入侵前,他知道父亲对他就是十分的不满,熬到解放了,他的汉奸罪名也洗清了。
不过他知道,父亲在去世的时候也是很突然的,使他始料不及的,也许是他们父子都没有赶上离别前的那一刻?。
新宅的大门被一把大铁锁锁着,他从兜里掏出在家里取的钥匙打不开那大锁,上党战役期间被八路军伤病员占用过的痕迹还在大门口残留着,有伤员使用过的拐棍,上面一头还缠绕着软绵绵的海绵,有缠伤口的纱布……
那种没人住的凄凉让刘保山阵阵心寒。
几个左臂上带着一个扎有红心小袖标的村民朝他走过来,那袖标上写着“农会”两个字。
他知道他们是农民协会的,是现在最有说话权的组织,河口庄也有,他们的几十亩上好地都是农会分给贫农的。“一切权力归农会”,大家都叫的顺口了。
“农会同志,这是我的老宅,我刚刚回来。”
“先前在哪?有证明没有?”
“有,有。”他将证明掏出来。
“家里几口人?”
“四口。”
“四口?这么大的宅子。”
“那好吧,你得上村农会一趟。”
他被几个农会队员带到了村公所。
跟他谈话的是农会主席,姓赤叫赤隆韬,刘保山觉得他有点面熟,姓赤?好耳熟,看他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敢对他细端详。
农会主席是代表农民的利益的,他刘保山是个经商的,不纯粹是没地没房的农民,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新宅就能说明他至少是站在富农这一边的。
“你是刘福禄的儿子?”赤隆韬问。
“呃,老四,老二老三都是革命烈士。”刘保山道,这句话他到那里也是脱口而出的,习惯了,不过也很管用。
赤主席明显温和了,从脸上就能看出来,眉头舒展了嘴上还带着一丝笑意。“组织上知道,不过你的新宅得腾出几间来给几位上党战役下来的伤病员住,他们现在还住着破庙。”
“那是啊,打上党战役不是把新宅给八路军做了后方医疗室的吗?专门让伤病员同志们住,现在钥匙都不在我这里。”
“这个组织上知道,钥匙在村农会,但是要得到新宅主人的同意,若是你父亲还在的话就轮不到你做主了。”赤主席道。
刘保山觉得他还是跟他冷冰冰的,就因为他做过“汉奸”?那证明上明明写着他不是汉奸,但是他曾经是鬼子的商会会长,历史的轨迹是改不了的。
“你同意了,就先让伤员同志暂且搬到里面。”
“同意同意,为解放胜利做贡献,在所不辞。”
这次刘保山是一个人来的,他就怕遇到对他不理解的人,至于新宅他住不住还无关紧要,他即使到了遥镇也会携全家到壶关县城的,因为那里的生意还在,他还得经营。
他就是觉得新宅里有父亲的什么秘密,他不相信父亲荣耀了一生就这样不吭不言地走了。
“等我进去收拾一下,让同志们搬进去。”刘保山跟农会主席说道,若是钥匙不在农会的话,他会将那锁子砸了换把新的。
分房分地在河口庄也开始了,哪几家大户都被没房子的农民分了房子,他是知道的,像王天印家的房子,农会没有通过一直在外的儿子王加举就把房子分了,只给王天印留下三间主房,没多久王天印死在了河口庄炮楼里。儿子王加举回来跟同门本家草草将他安葬了,他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
刘保山对农会分他的房子没有任何怨言,就像当初鬼子占领县城的时候他担任了鬼子的商会会长后来又为八路军办事一样,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话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看来他的新宅已经被农会盯上了,就等这里的主人来,或者也跟王加举那样,等不到主人来农会也有权分了你的房子。
他来过新宅的次数很少,即使来过也是对什么不闻不问的,甚至他连新宅的各个角落都没有到过。
这次他就是来新宅摸摸情况的,正好遇到农会要分他的房子,其实农会对他来说还是挺尊重的,不然的话不会等到他回来,也许是父亲在这里积下的恩德?
四合院里跟大门外一样,都是伤病员留下来的痕迹,没有人在后方医院搬走后清扫一下,前方在打仗,撤走的人也是匆匆的,谁还顾及清扫院落呢。
中间的主房被锁着,是父亲跟家人住着的,楼上楼下偏房十几间,大部分都住过伤病员。兜里的钥匙都能打开锁着的门,那是二嫂靳保贞给她的。父亲生前对二嫂就有偏爱,父亲是觉得对不住她,做了二哥的媳妇就没有圆过房。
主房两侧各有二间偏房也被锁着,看来被锁着的房子都是父亲跟家人住的地方,父亲有什么秘密一定都在这些被锁着的房子里。
没有人住的四合院感觉是阴森森的,日头只是在正晌午照进那一会儿光,还是照在门脑窗的上方,他在河口庄和县城住惯了那低矮的平房,看着这深奥的宅院让他毛骨悚然。
刘保山记不得在新宅住过几次,那还是他在童年的时候,过来童年他就在河口庄的文庙上学了,那是父亲开办的学堂。后来又到了县城学校读书到接了父亲的生意。
他对新宅是陌生的,那朱色的立柜矗立在后墙,中间夹着丈余长的三格平柜,平柜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两边是椅子。他记得父亲一贯是坐在左边那张椅子上对他们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西面是帷帐,东面是通往楼上的楼梯。整个屋子是一抹的朱色,有一种压抑的专注,就像父亲那张专注的脸。
他关注着屋内每一个角落,希望能看出一丝引起他能够注目的地方。墙壁里?隔层中?还是房梁上?那都不会是父亲要关注的地方,因为他知道新宅不是父亲亲手置盖的,而是买下遥镇保长的。
当时这个宅子是因为在里面睡觉的人在半夜就被小鬼抬出来了,没有人敢住了才卖给父亲的,卖给父亲后好像就没有这事了,是父亲的魂魄能够吓跑宅子里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