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廷官员都放了假,各府邸之间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平西侯府的三房各有各的亲戚,有时候大家一起出门,有时候分开去做客,虞宁初只跟着亲舅舅舅母出去了两趟,剩下的时间都待在家里。
腊月二十五,又是整个侯府三房都出门的日子。
虞宁初送走舅舅一家人,自己回了碧梧堂。
今日阳光还不错,杏花、微雨拿了毽子出来,虞宁初也跟着玩。
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如今可以一口气踢一百多个。
“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
眼看虞宁初就要踢出新的数字,杏花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数着,虞宁初小脸通红,眼睛紧紧盯着在空中交替起落的毽子。
忽然,余光中走过来一道身影,虞宁初分心看的刹那,毽子跑远了,她追了两步也没够到。
“差点就两百个了,好可惜。”杏花跑去捡起了毽子。
虞宁初看向珊瑚。
珊瑚是宋湘身边的丫鬟。
“都怪奴婢来的不是时候,分了姑娘的心。”珊瑚笑着朝虞宁初赔罪道。
虞宁初岂会在意这等小事,问她:“湘表姐叫你来的?”
珊瑚道:“嗯,我们姑娘昨儿个来了月事,这两日都不好出门,她一个人待着嫌闷,得知姑娘今日没有出门,特准备了糕点茶水,想请姑娘过去说说话呢。”
宋湘有请,虞宁初虽然担心会撞见宋池,却也没理由拒绝。
她去屋里重新梳了头,便带上微雨出门了。
从西院到东院,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幸好虞宁初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不然还真是辛苦。
宋池好像去了花园,虞宁初直接来了后院。
宋湘靠在次间的暖榻上,透明的琉璃窗让阳光照了进来,只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虞宁初见宋湘脸色不太好,脱了绣鞋坐到她身边,关心地问:“表姐肚子痛吗?”
宋湘叹道:“还好,只是头两日总觉得身子发虚,懒洋洋使不上力气,外面冷吧,阿芜快把脚伸进来,暖和暖和。”
大家感情很好,虞宁初没有客气,坐到窗台那边,将双脚伸到了宋湘的被窝底下。
宋湘顽皮地踢了踢她的脚。
“咱们打牌吧,叫微雨、珊瑚陪咱们。”
外面冷,在暖呼呼的屋里打牌,是冬日最容易打发时间的乐子。
虞宁初假装烦恼道:“不知道表姐想玩牌,我都没带银子。”
“我不信。”宋湘笑着来抓虞宁初的荷包,轻轻一捏,就捏到了里面的碎银与银瓜子。
丫鬟们将矮桌摆到榻上。
身体虚弱的宋湘坐了最暖和的南边,虞宁初就坐在了西边,同样能晒到太阳。
玩了两轮,门帘一挑,宋池走了进来。
今日他又换成了常穿的淡色锦袍,温润如玉,即便如此,微雨还是第一时间地跳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口唤郡王。
珊瑚是宋湘的丫鬟,经常见宋池,倒没有太慌。
“不用下来了,你们继续。”宋池制止了珊瑚起身的动作。
宋湘笑道:“哥哥替微雨打吧,刚刚微雨总是喂阿芜牌,我怀疑她们俩耍赖。”
虞宁初明知她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郡王来吧,我去外面帮翡翠晒被子。”微雨也听说过宋池射杀孟家死士的事,有点怕他。
宋池:“也好。”
如此,他脱了靴子,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虞宁初上首。
虞宁初保持着笑容,脑海里却下意识地想了很多。
如果让太夫人、韩氏、宋氏、沈明漪等人知道她与宋池同桌打牌,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
可是,宋池刚来她就要告退,明摆着是想躲他,恐怕宋湘也要猜疑什么。
算了,先应付宋池吧,回头嘱咐宋湘别说出去,大家管好各自的丫鬟,谁又知道墨香堂里发生了什么。
心不在焉地码着牌,虞宁初再去抄新的牌往自己这边叠时,忽然感觉到了阻力。
她定睛一看,翠色玉面的一张牌,竟然有一半在宋池手里。
她被烫般松了手。
宋池带着笑意瞥了她一眼,转瞬将牌拿走,快到宋湘、珊瑚都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牵扯。
虞宁初不敢再分心。
开始打牌后,虞宁初很快就发现,宋池是个打牌高手,她前一轮打了什么,再轮到宋池时,宋池肯定打类似的牌,保证她吃不到。
两三圈打下来,虞宁初只从宋湘、珊瑚那里碰过牌,一次也没吃到宋池的。好不容易吃了一次,马上她就给宋池点了胡。
即便不在乎银子,遇到这样的上家,虞宁初的心情也好不了。
宋湘都看不下去了:“哥哥你别太欺负阿芜了,玩个乐子,哪有你那么看人的。”
宋池笑:“那你与阿芜换个位置?”
宋湘真就换了。
虞宁初坐到南边,高兴不用再被宋池严加防守之余,却发现这样对家的位置,她经常与宋池视线相碰起来。
她渐渐不再朝他那边看。
小姑娘垂着长长的睫毛,让她朝两侧偏头时,阳光会照亮她半张脸,宋池能看见少女脸上那一层泛着金色的细小绒毛。
窗外的明日,渐渐当中。
又一局结束,虞宁初看看外面,对宋湘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宋湘道:“三姑母她们都不在,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用饭,今天就在这边吃吧。”
说完,不等虞宁初拒绝,宋湘就喊微雨,让微雨回碧梧堂告诉厨房不用准备虞宁初的午饭。
她再三坚持,甚至按着虞宁初不许她下去,虞宁初只能从了,对微雨道:“你在碧梧堂吃了,再过来接我吧。”
微雨领命走了。
牌局也散了。
宋湘要去净房,珊瑚端走主子们的洗手水,去了外面。
一时次间只剩下虞宁初与宋池。
“表妹面色发黄,可是身体不适?”宋池忽然靠近虞宁初,低声道。
他的声音与接近,都让虞宁初全身紧绷起来。
“有吗?我觉得自己挺好的。”虞宁初来墨香堂前才梳过头,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刚踢了毽子脸蛋红扑扑的,怎么可能发黄?
眼看宋池竟然抬起手来,虞宁初本能地朝内室那边躲去。
“妥善起见,我替表妹号号脉吧。”
伴随着宋池低沉的声音,虞宁初的手腕再次被他扣住了。
虞宁初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宋池并没有为她号脉,只是一手攥着她纤细的腕子,一手将一只冰蓝色的玉镯强硬地套了上来:“前阵子表妹生辰,我一直没机会送礼,希望表妹没有怪我。”
哪有这样送礼的?
“郡王不要欺人太甚。”虞宁初瞪着他,伸手要将他的镯子弄下去。
然而宋池扣着她的手,她根本无法挣脱。
“别人送的表妹都收了,为何不收我的?”宋池看着她的眼睛问。
虞宁初刚要说话,内室那边忽然传来洗手的水声。
宋湘要出来了。
虞宁初自知体力上敌不过宋池,她松开手,只问道:“你这样,不怕我告诉湘表姐吗?湘表姐待我如亲姐妹,你却屡次轻.薄我,你就不怕湘表姐得知真相后对你失望,对我惭愧自责?”
宋池笑道:“她一直想要一个好嫂子,若知道我喜欢你,她应该会高兴。”
说完,宋池松开手,朝一侧走开几步。
虞宁初刚要褪下他的镯子,宋湘出来了。
虞宁初心烦意乱,还是垂下手臂,让袖子遮掩了镯子。
“阿芜,你脸怎么这么白?”宋湘吃惊地道。
虞宁初无法解释。
宋池自嘲道:“阿芜胆小,你不在,她好像很怕我。”
宋湘便想到了哥哥进锦衣卫前做过的事,只是平时虞宁初在哥哥面前没有任何反常,她就没看出其实虞宁初竟然怕哥哥怕到了这个地步。
“哥哥,你自己去前面吃吧。”宋湘朝兄长使眼色。
宋池毫不留恋地走了。
宋湘拉着虞宁初的手,柔声安慰了一箩筐。
虞宁初很委屈。
换成沈明岚,她可能冲动之下就把宋池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了,可宋湘是宋池的亲妹妹,真的会信吗?
再多的委屈,只能咽下肚子。
“是我在池表哥面前失礼了。”虞宁初苦涩道。
宋湘自责道:“你若早点告诉我,我就不请你过来了,往后我去找你吧。”
虞宁初看着宋湘真诚的脸,忽然想到一个可以在任何场合都避开宋池同时又不会引人怀疑的办法。
只说自己胆小,还显得她太娇气且无礼,凭什么呢?就该让宋池也吃些数落。
想到就要做,虞宁初不再掩饰委屈,扑在宋湘肩上哭了起来。
宋湘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虞宁初哽咽道:“湘表姐,其实我不是怕池表哥,而是被他骂了。”
宋湘:“骂你?他为何骂你?”
虞宁初用没戴镯子的手取出帕子,一边擦泪一边解释道:“刚刚表姐去里面洗手,池表哥突然一反常态,朝我冷言冷语,说什么我出身低微,与表姐交好只是为了巴结表姐,他还说,表姐单纯善良,容易被我这种人骗了,可我骗不了他,警告我以后少在他面前耍心机。”
宋湘听了,第一个念头,是哥哥不是那种人。
可虞宁初也不会胡乱冤枉人的啊。
如果不是哥哥真的欺负她了,虞宁初的脸色能那么差?
“气死我了,阿芜你别哭,我去找他算账!”
虞宁初拉住她,低泣道:“算了吧,我不想闹大,传出去我都无颜再留在京城了,表姐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我难受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大不了以后不再来墨香堂,咱们姐妹在别处玩耍就是。”
宋湘见她脸上挂着泪珠,我见犹怜的,越发恼火亲哥哥。
饭后,微雨来接虞宁初。
宋湘将主仆俩送出墨香堂。
分别之际,虞宁初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湘,似乎在祈求宋湘不要再追究。
宋湘岂能忍得了?转身就去找兄长对质。
“哥哥,我与阿芜真心来往,你怎么能那么说她?”
宋池人在书房,看着妹妹愤怒的小脸,他不动声色问:“我如何说她了?”
宋湘就把虞宁初的控诉重复了一遍:“这是不是你说的?”
宋池笑了下,承认道:“嗯,我是说了,她日日巴结你,我早想提醒你疏远她。”
亲耳听兄长如此轻贱自己的闺中好友,再回想虞宁初生病时哥哥的漠不关心、输了彩头后故意画丑虞宁初,甚至刚刚打牌也总是针对虞宁初,这份猜疑与嫌弃竟然持续了这么久,宋湘怒不可揭,狠狠地训了兄长一顿,要求道:“你去向阿芜道歉!”
宋池:“不可能。”
宋湘:“你不道歉,我就搬去姑母那边,再也不见你了!”
宋池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