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骤然睁开眼睛,仿佛溺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额间全是冷汗。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盘星教内部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极为明显。
又做那个噩梦了。
青年坐起身,凉被随着重力从肩头滑落,露出他健壮的上半身,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此刻,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的是凌晨三点。
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攥紧了颈间冰凉的项链,内心的空洞这才仿佛被填补了一些。
这个项链的材质极为特殊,并不会因为人类的体温而变化。
冷冰冰的触感反而能够时刻地提醒着他,自己能够真切地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呼吸,是背负了一个人的生命而前行。
那场战斗,他在往上游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男孩在自己的疏忽下,被那只咒灵锋利的触手贯穿了心脏。他一心加快速度离开水底,对方轻微的颤抖就这么被自己忽视过去。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
这十几年里,午夜梦回,那天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即使知道周围并没有人,夏油杰仍然以手掩住额头,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那次事件之后,他就被咒术师的人找到,被科普了什么是咒灵,并在一年之后成功入学了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校。
按部就班地练习术式,祓除咒灵,致力于保护普通人。夏油杰以为自己进步了。
——直到遇见术师杀手。
抱着死去的星浆体,当初看着男孩在自己面前逐渐失去温度,而自己却毫无办法的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来,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从来都不是最强。
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很温柔,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安慰自己“不要哭”。十年前的星浆体少女眼里还残存着对未来的向往,却在他眼前被子弹贯穿了头颅。
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类全部一一横死,愚昧的猴子反而苟且偷生,弹冠相庆。
他究竟在保护的是什么东西呢?普通人,还是咒术师?
夏油杰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地保护无咒力的普通人了。
在那个漫长的夏天过后,夏油杰就从咒术高专退学,也与父母断绝了联系。
等再次出现在台前,他已经是风轻云淡、不为任何事动容的盘星教主。
普通人想要委托盘星教,只有付出高昂的代价。有时候是昂贵的金钱,也有时候是暗中的权利。盘星教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能勉强不随意对猴子们下死手,是他岌岌可危的底线。因为夏油杰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负重前行。
——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已经清醒了,就再难以入睡。
梦中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依然让胸口内部隐隐钝痛。
夏油杰干脆穿上了外衣,在夜色中出行。
白天遇到的那个少年,给他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也让他首次破例没有收取报酬。
连名字也一模一样,真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敌人设置好的陷阱。算算时间,如果当初诚能活下来,也约莫正好是这个年纪。
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他从未向任何咒术界的人宣之于口,唯一模糊地了解一部分的人是被派去执行祓除任务的夜蛾正道。
他不太可能透露这种信息给他人。
夏油杰乘坐上自己常作为交通工具的咒灵,目的地直指位于横滨市郊的那座墓园。
真相到底是什么,或许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
横滨。
江户川乱步难得没有在下班的时候离开武装侦探社,而是破天荒地翻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书资料。
武装侦探社的众人都因此十分惊讶。普通的社员都一一下班,因为家里还有十几个孩子要照顾,织田作之助也像往常一样早早离开。
国木田独步坐在自己的位置,然而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认真翻看资料的江户川乱步。
按照他手账本里的计划,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但反常的是,江户川乱步竟然还没有走。难道是最近港口黑.手党又要有什么大动作,或者又有棘手的异能力者组织要入侵横滨?
国木田独步内心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猜测,面色不由自主地凝重下来。
“乱步先生,最近是要发生什么事件了吗?”他站起身,走到侦探的身边,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严肃。
桌面最上是一页简单的资料,国木田独步视线一扫而过,只注意到了黑白的证件照,以及旁边的名字——七宫诚。
照片上的少年一头浅发,面容清秀,正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假的。”江户川乱步嘟囔道,将那张纸反扣起来,这才看向身边穿着浅棕色西装的青年,“没有发生事件。”
“比起这个,乱步大人肚子饿了,晚上想要吃中华街第二家店的华夫饼!”
“好吧,我们可以正好在那里吃饭。”国木田独步被转开了注意力,一口应下来。
夜幕之下,两人一起离开了武装侦探社。
江户川乱步看着街道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却罕见地走神了。
一旦找到了线索的一端,后续就再也无法逃脱世界第一名侦探的推理。
那应该是个跨越国际的犯罪组织,所涉及的领域极为广泛,包括医疗药物、软件开发以及军.火走.私等等。
武装侦探社曾经几次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并不在横滨,所以未能有深入调查。
但是,在“七宫诚”薄薄的几页资料中,却有着来自各方遮掩的痕迹。包括证件照上的那张脸,也不是本人的样貌。
随着线索的挑明,新的疑问却不断上涌。比如,死而复生。
当初,他带着父母亲赶到学校的时候,只看到了抱着七宫诚,浑身是血的夏油杰。
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彻底没有呼吸了。
那是少年第一次猝不及防地面对身边之人的死亡。
无论怎样呼喊,对方都不会再睁开眼对自己笑。往常温热而柔软的手腕摸起来一片冰凉。
面前的事实也根本瞒不过聪慧而敏锐的少年侦探。
他的内心一片明晰,眼前的世界却模糊得看不清楚,用手背一抹才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葬礼之后,父母开车带他回家,明明知道不可能,内心却还残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江户川乱步第一个跑进大门,家里的桦树枝干上还挂着两个秋千,上面空无一人。不过他并没有气馁,而是拨开院落里的灌木丛,打开卧室的衣柜,就好像对方在和自己捉迷藏,或许一回头,对方身后就在对自己笑。
但是,哪里都没有找到。
“小诚他,是回到天国了哦。”江户川夫人将彷徨的孩子揽入怀中。
“真的吗?”少年紧紧抓着她的衣摆,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是这样,假如有善良的孩子死去,灵魂就会长出翅膀,变成可爱的天使。”
这个童话故事是一戳就破的谎言,然而年少的江户川乱步却轻易相信了。
除了名侦探自己的选择,无人可以欺骗他。
成长总是伴随着将原有的生活慢慢撕扯开的钝痛。
后来他们搬离了那个小镇重新定居,再后来他迫于再度失去亲人的现实去读了警校流落街头,直到又被社长捡到。
父母编织的童话与世界一点点破碎,但时光却冲淡了痛苦。
在侦探社的生活虽不平和,但足够有趣。
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在这种日常之中,他却再次遇到了本该死去的人。
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
最难以令江户川乱步接受的是,明明连名字都没有变化,为什么见到自己却仿佛见到无关的陌生人?
超级、超级过分啊。
如果能够重新相认,乱步大人一定要和他冷战三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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