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恼怒与志气越发上涌,国仇家恨一并而来,使得她手底的掌风越发凌厉。
眼见思涵全然不曾住手,东方殇瞳孔风云密布,则是片刻,便全然不顾身侧的兵卫相劝,顿时提气而气,当即朝思涵跃去。
奈何,待得足下刚落于地面,思涵便瞅准了她,掌风毫不留情的朝他招呼而来,他瞳孔骤缩,面色陡变,却是不及反应,仅是片刻,便被思涵的掌风袭到,整个人,也顿时站立不稳,当即极为狼狈的跌落在地。
“殿下。”
瞬时,周遭兵卫震惊而呼。
他强行压制着喉头突来的腥甜感,顿时扯声而呼,“尔等退下!”
森然的嗓音,暗哑十足,然而那腔调之中的威仪之气却是不曾掩饰。
一时之间,周遭围拢之人皆纷纷驻足,僵在原地,思涵也瞬时停手,冷漠观他,瞳孔,森冷阴沉,杀意浓烈。
满船之中的狰狞打斗,终归是停歇了下来,周遭的灯笼,也随着江风摇曳而动,那微微稀疏的光影,也显得忽明忽暗,摇摆不定,森冷肃肃。
东方殇满目悲怆恼怒的朝思涵望着,薄唇一启,再度阴沉而吼,“我已将所有事都言道清楚了。无论是你父皇还是东陵,皆非我有意而伤,我东方殇,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被命运愚弄罢了!而今你前一刻还尚且能与我好生而聊,而今竟如此暴怒无情,你究竟在怒什么?是怒我害了你父兄与东陵,还是在怒我对付了那东陵摄政王?思涵,曾经深山之情,你当真,说忘就忘了?若抛开血仇不说,你对我,可有半点的,留恋?”
怒气冲冲的话,嘶哑阴沉,却也厚重难耐。
他东方殇此生见惯了杀伐冷冽,也历来是遇事淡然,临危不乱,他能策马于疆场,也能拼杀在战场,他能毫不眨眼的击溃敌军,光耀东陵,他以为,他是无坚不摧之人,也一直以为,他是顶天立地,英勇果断之人,但他终归是未料到,他东方殇,也还是性情中人。
此生之中,不曾经历过恩爱情仇,便是往日之中,也不过是将女人当作附属,何来情义可言,但他却是不曾料到,待得那深山一遇,朝夕而对,他突然发觉,原来这世上,男女之间,竟当真是有情爱可言。
那种情爱之感,无疑是,令人心底充实且踏实,温暖且平静,甚至于,心疼而又不舍,在意而又挂记,似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的确是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当年也的确是抑制不住的在深山中为她停留,直至,暗卫在深山寻到他,声称大军有危,他心有焦急,权衡之下,为顾全大局,终归是,不告而别。
如她那般清秀雅致的女子,灵动而又娇俏,本该属于世外,他也一直担忧,自己东陵太子的身份会吓着她,从而一直不敢如实而告,甚至于,心一动情,为她顾虑之事也是极多,就像是,他不敢将她带回东陵军营,更不敢将她带回东陵国都,他怕,怕东陵军营的肃杀之气将她吓着,怕他的东陵太子身份将她惊着,他更怕,深宫深四海,内斗重重,硝烟弥漫,他怕她这等清秀脱俗的女子,会被深宫的尔虞我诈彻底的改变,毁灭。
是以,心有顾虑,权衡之下,终是不告而别。
因着不敢见她失望的送别之脸,更也不敢去真正的经历,那悲凉伤感的离别。
他也曾以为,待得战况平息,大军安稳之后,他能再回深山寻她。
他欠她一个坦白,欠她一场将所有事都捅开的促膝长谈,更也想在她面前,真正的争取一回,倘若她当真愿意,他是否可以,将她带回东陵国都,极好极好的将她保护起来,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快乐。
只奈何,他已是将一切都计划了一遍,却是不料,大军安定,战况平息之后,父皇突来急诏,令他速回国都。
他不敢耽搁,匆忙回都,而后,便是在东宫之中,辅助父皇处理东陵一切政务,脱不开身。
寻找之事,便一直拖了下来,而心底的挂记与空洞之感,却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却,甚至于,那股子思恋之意,越发的深入骨髓,挥却不得,直至几年后,父皇有意攻打东陵,他为求接近东陵,以图趁此机会在东陵道行山上与她重逢,却是不料,命运弄人,他威风凌厉的领军出战,夺得战神之名,他傲然飒爽的领着大军对东陵直捣皇城,本是英气逼人,雄姿英发,却是不料,在那东陵京都的城楼上,他竟,看见了那刻骨铭心的身影。
那一刻,她满身华袍,耀眼夺目,模样,竟是比深山之中越发惊艳,令人心旷神怡,难以回神挪眼。
只奈何,这场相遇,他与她,并无任何重逢的喜悦,仅是,关系陡变,对立为敌,便是那满心的思恋,顷刻之间,也全数化为了道道震惊与痛心。
是的,对她有多在意,心底,便有多痛。亦如此际一般,见得她对他杀意大起,狰狞如魔,他心口紧蹙,情绪沸腾,整个人,似是全然都要崩裂一般。
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切,虽在他掌控之中,却也在他,失控之中。
亦如上次一样,他能将东陵掌控于手,却独独未料她是东陵公主,而这次,他能将她的行踪全然掌控,甚至恰到好处的与她在曲江汇合,但他却独独未料,她对他,早已毫无留恋,更已,移情别恋。
他惊,他怒,他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抑制不住的发抖。
却是片刻,他见那立在眼前不远的女子,唇瓣一启,阴烈重重的道:“我颜思涵,已心有所属。而今你杀我父兄,毁我东陵,更还灭我夫婿,倘若时间倒流,深山再遇,我颜思涵,定不会救你性命,更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
森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入耳,却也是一点一点的厚重的在心底炸出了深洞,突然间,鲜血淋漓。
他瞳孔一缩,目光一晃,整个人,虽恼怒极盛,然而表面,却是莫名的平静。
他静静的锁着她,将她的所有憎恶与杀气全数看在眼底,眼见她足下微动,缓缓踏步朝他靠近时,他薄唇一启,断续紧然的道:“你我之间,当真,无法挽回?”
他问得极缓极慢,嗓音幽远暗哑,这话,却也是他心底最后微微升腾的希冀。
周遭气氛,森冷肃肃,然而这脱口的话,也顿时随着凛冽的江风飘散开来,也不知她究竟有无听见。
他眉头一皱,正欲再言,不料思涵已站定在了他面前,那双杀气发红的瞳孔,居高临下的锁他。
“本就无情,何来挽回,便是能挽回,那些被你夺去的性命,也早已无法挽回。东方殇,当年我颜思涵救你一命,而今,你无论如何都该还我一命!撄”
思涵全然不愿与他多说,但看着他那暴怒卑微的模样,却仍旧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森冷薄情的将他眼底那点点希冀全数的冲刷干净。
她是恨他的,暴怒狂恨。
她要让他知晓,往日的一切情愫,不过是刻骨铭心的错误,而今突然有空去回味了,便是要将一切的冷狠之词一字一句的击打在他身上!
这些,都是他欠她的,而今夜这曲江之上,定也是,他东方殇丧命的修罗战场。
尾音未落,思涵已出手成爪,势必要扼住他那喉头波动的喉咙。
她出招极是阴狠,但东方殇反应也不弱,纵是满身疲倦,强弩之末,但他终归还是战场上的夜野狼,便是身子已全然吃不消,也不曾在思涵一招之下倒下,满身的傲然与骨气,也不容他在她面前如此无用的倒下。
两人顿时打斗一起,掌风凛冽。
思涵全然不曾留手,每番出招,皆是阴狠无情风,招招毙命,东方殇猝不及防中,疲于应付,连连败退,看得周遭的东陵兵卫惊恐一片,纷纷焦急的在原地打转,但却不敢上前分毫。
冷月如钩,凉薄如洗。
周遭的江风,竟也是极盛极盛,在场之人的袍子不住被江风卷起,雄烈之间,竟像是要将他们整个人也一并卷走似是偿。
气氛冷冽,却是森冷肃肃,那股子一促即发的阴冷之感,仿佛要将所有人都全数吞并。
眼见东方殇连连败退,思涵满目癫狂发红,嘴角,也破天荒的勾出了一抹阴邪的笑容。
东方殇看得心口陡跳,瞳孔越发皱缩,怔愣之际,手中动作也稍稍慢了半拍。
他何时见过她这等阴邪如鬼的模样!便是当日对她兵临城下,见到的,也不过是她绝望凄冷的模样,那时一种绝望的无助,孤注一掷的豪赌,更也是一种,痛极而癫的疯狂,但那时,她是因怒而怒,因仇而狠,但此时此际,他竟突然觉察不到她的愤怒,反是觉得此际的她,就像是一头失了控的癫狂狮子,更像一只嗜血得毫无人性的恶魔。
不,不该这样的!
他心中那明月可掇的女子,不该是这样阴邪癫狂的。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思涵!你清醒点!”
惊蹙之中,他嘶哑的扯声一唤。
奈何对似是早已失去理智,竟是无法将他的话听入半许。
他眉头皱得厉害,圆瞪的眼珠似要从眼眶蹦出,“思涵!你清醒点!国仇家恨,我后半生,可用尽全力补偿于你!但你切记要清楚,那东陵摄政王,并非善类,方才坠河,是他拉我坠河,便是我二人沉入水里,也是他故意所致!思涵!他水性比我好,待将我按入水里,他便早已自动而蹿,我都不知他究竟蹿到哪里了!他是故意而为的,思涵,今夜的一切,虽看似是我东方殇挑衅,但实则,我也不过是中了他圈套,正中他怀!他绝对没死,他久久不愿出现,是要你我反目成仇!”
嘶哑惊狂的嗓音,差点将喉咙挤破。
思涵满目血红,全然听不见,修长的指尖成爪,这回不是要去抓他的喉咙,而是要去抓他的左胸。
她血红的瞳孔,似是看穿了他的肉身,看到了他胸腔内那颗血色跳动的心脏。
她要抓碎他的!
这东方殇不是对她动心吗,那她就勉为其难的将他的心收走便是!
往日她与他的所有情愫,便也由他那枚血红的心脏,彻底的结束,结束吧!
一股股杀意,在脑中疯狂的涌动,心底信念十足,极是牢固,整个人打斗起来,她竟是不觉得累。
周遭之人,越发惊恐莫名,纷纷被思涵那双血红的瞳孔骇得不轻。
谁说东陵的公主往日虽顽劣成性,但却是倾城佳人?而今亲眼目睹,这东陵的长公主,哪里是佳人,明明是要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殿下小心!”
一众并未顿时在甲板上急得团团转,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早已出鞘,但却不敢轻易朝哪癫狂如魔的女子围拢,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拼命的扯着嗓子提醒自家的殿下小心,小心莫要遭了那魔鬼的利爪。
奈何即便如此,吼声剧烈,但却是眨眼之际,冷风陡峭而起,思涵那只修长的指尖,顿时插穿了东方殇的肩胛骨。
众人顿时吓得浑身踉跄,惊白了眼。
这该是要何等强厚的内力,才可以指穿骨,又究竟是有多大的深仇血痕,那癫狂的女子,竟会想着徒手撕碎他们家的殿下!
“太子殿下!”
在场兵卫终归是站不住了,惊然震呼,未待嗓音落下,便正要提步而前,奈何刹那之际,却闻东方殇陡然呵斥,“谁都不许靠近!退!”
威仪肃肃之声响起,兵卫们再度僵住步伐,不敢靠近。
而指尖穿骨的疼痛,无疑是比利箭穿骨的疼痛还要来得剧烈,东方殇瞳孔一瞪,眼珠子似要将眼眶撑碎。
他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后退之际,他只见她那只纤细的手顿时从他的肩胛出抽出,鲜血淋漓。
那是一只极为修长的手,曾经他握过牵过,那双手,曾轻柔的为他疗过伤,送过膳,但这一刻,竟是,染满了他的鲜血。
她是当真不留情面,是当真的,要杀他的!
而今之际,纵是不愿相信,也知她对他的情义早已荡然无存,而今面前这癫狂的女子,无心无肺,亦如她所言的一眼,她与他,都回不到当初,回不去了。
心底骤然剧烈纷腾,惊痛莫名。只是不知何故,心底的疼痛,竟是比肩膀的疼痛还要来得剧烈,似要心脉俱碎,五脏洞开一般。
他双腿顿时一软,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
然而那满眼血红的女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再度弯曲成爪,凌冽狠毒的朝他袭来。
这回,她那手径直的对准了他的左胸。
他心底惊跳,绝望悲恸之中,突然反应过来,她是要,剜他的心。
从未有过哪一刻,他如此的绝望,甚至悲痛。便是往日被敌军围着剿杀,也不曾如此的紧张,如此的悲愤,如此的绝望。
而满身癫狂的思涵,却是不曾有过哪一刻,会如此的畅快,如此的狰狞,如此的,凄厉如魔。
眼见东方殇满面惨白,她唇瓣一勾,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
待得血手正要袭上东方殇的皮肉,千钧之际,在场兵卫顿时挥剑而上,而眨眼之间,身后竟也有一道破空声骤然而起,未待她反应,腰间已被一条如蛇的东西灵活拴住,随即,有人在后,猛的一拉。
刹那,思涵身子猝不及防的朝后一跌,整个人顺着腰间的那股拉力迅速后退,待得她正要反应,后背已撞入了一方略微温热的胸膛。
一时,身子终归是静息下来,一道隐约的熟悉香味,骤然在鼻间飘散开来。
耳畔,有温热的气息喷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清幽温柔的嗓音,“长公主,微臣回来了。”
短促的一句,温柔肆意,就像是冰天雪地的寒冬里,突然泻下的一缕阳光,光彩夺目,却又暖和之至。
这话入耳,思涵血色的瞳孔缩了缩,恍然之间,稍稍恢复一丝神智,待得摇晃狰狞的视线稍稍回神,则见,前方那满身是血的东方殇,正被兵卫簇拥着朝船舱而去。
瞬时,满身的癫狂之意再起,“东方殇!”
她冷吼一声,杀气腾腾的腔调震住了所有人。
随即片刻,她开始猛烈挣扎,掌心的内力肆意而涌,竟是忘乎所以的开始要狰狞强硬的挣脱禁锢。
蓝烨煜眉头一蹙,冷月打落,俊美的面容也陡然漫出半缕复杂。
眼见那群东陵兵卫震在当场,他薄唇一启,清冷而道:“还愣着作何,是想让你家殿下在此送死?”
这话一出,兵卫纷纷回神,紧着脚步急忙将自家殿下扶走。
“东方殇,你站住,东方殇!东方殇!”
思涵癫狂而怒,挣扎越发剧烈。
蓝烨煜当即伸了双臂,将她整个人全数裹于怀里,脱口的嗓音,也略显复杂与厚重,“此际并非杀他之时,思涵,你信我,以后,我定亲自将东方殇的头颅,送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