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冷风随着帘口吹拂而进,霎时扰了周遭的厚重与沉寂。
思涵与徐桂春双双侧眸,目光顺着帘外一落,则见,摇曳的光火里,有细小雪白之物从空中掉落。
那雪白之物,在这朦胧厚重的光影里显得极为突兀,摇晃落下之际,也是轻如飘絮,颇有几番洋洋洒洒之感。
思涵怔了怔,神色幽远的落在车外,待得片刻后,徐桂春那嘶哑艰难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周终于下初雪了。想必今年大周定有个丰收之年。撄”
是吗?
思涵应声回神,目光顺势朝徐桂春扫了一眼,并未言话偿。
瑞雪兆丰年这话,虽历来皆准,但而今放在大周身上,却俨然有些不适当了,毕竟,大战在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只求,这片大周的瑞雪,莫要被赤红鬼魅的鲜血侵染覆盖才是。
思绪至此,面色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许。
徐桂春似是着实喜极了雪,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了窗口,惨白笑盈的朝车外观着。
思涵暗自叹息一声,待吩咐孩童好生照顾徐桂春后,便缓缓挪身,下了马车。
比起车内的微暖,车外,无疑是凉寒一片,冷风从周遭肆虐而来,极盛极盛,似要将人彻底吹跑一般。
思涵稍稍抬手,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而待视线偶然一落,稍稍朝身上一扫,入目,则见满身的祥云凤袍,华美之至。
一时,眼睛倒是莫名被那凤凰纹路稍稍刺痛,只觉这满身华美的纹路突兀刺眼,她眉头稍稍而蹙,面色复杂升腾,却也正这时,一道拘谨恭敬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这几日一直不曾亲口对长公主道谢,但长公主之恩,草民们都记在心里了的。我们一家啊,若不是因为长公主搭救,许是早就死在霍玄那毒崽子手里了。”
思涵神色微动,转眸循声望来,则见王老头儿夫妇正立在身旁,讨好的朝她笑着。只是他们身上,则裹着厚厚的夹袄,袄子似是崭新,纹路也极为精致,看着似是并非凡品。
她眼角微挑,并不言话,目光仅是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
王老头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忙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朝思涵拘谨笑道:“这是方才那些精卫大人们拿给我们的,说是皇上差人为我们准备的。皇上当真是大好人啊,竟还会为我们这些贫民……”
这话还未全数道完,立在他身边的老妇便出声打断,“皇上心慈仁义,但也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对我们好。这一切都是因长公主所赐才是。”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外面虽传皇上慎人得紧,是因那些人根本就无机会面见圣上,是以人云亦云,故意胡传。且依照我这些日子观察,皇上并非传闻中那般人物,反倒是心地仁慈,对长公主也极是在意。我以前还以为如皇上那般人物,在登基之日便要斩杀朝臣,想必定是不好相与之人,但却未料皇上也是热心之人,不仅对长公主极是体贴照顾,对我们也极是……”
这话题无疑是到了兴头上,是以王老头儿也抑制不住的开始款款而谈,只是待得话刚到这儿,眼见思涵面色越发复杂阴沉,他心底一颤,整个人也陡然反应过来,随即急忙噎了后话,略微心虚的朝思涵扫了扫,又畏惧的朝周遭精卫们盯了盯,而后强行按捺心绪,低声恭敬的道:“长公主,草民说这些,并无恶意,也无胆当众论议皇上。草民方才也不知哪根筋儿犯了愁,一时口无遮拦,望长公主莫要怪罪。”
这话一落,越发心虚恭敬的朝思涵望着。
大周新帝与这东陵长公主之间的事,他这几日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不少,不得不说,他此生倒是从不曾见过这些人上之人竟也会这等纠结无奈,似是个个都心思厚重,纠结满腹,本也是极为简单之事,且周围之人都看得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但独独这二人还要如此纠葛,不愿剖露心意。
如那大周新皇,若非对这长公主毫无心意,又岂会将那些贵重珠玉几箱子几箱子的往泗水居而抬,若非心头放不下,此番离别,又岂会差一千精兵来专程护送这东陵长公主回国?
再如这东陵长公主,倘若当真对大周新帝抵触不喜,凭她这冷冽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又岂会与大周新帝经常谐和而处,而不是大打出手,互相冷落不言?若是当真心无波动,戒备如仇,今儿又岂会与那东陵帝王在离别之际磨磨唧唧,久久不走?
王老头儿挑着眼,心思倒是起伏得厉害。且他虽不过是市井之人,但吃过的盐巴好歹与这东陵长公主多,是以有些事啊,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多说,也无资格多说罢了。
思涵面色冷冽,阴沉幽远,目光也仅是在王老头儿面上扫了一眼,全然无心揣度王老头儿之意。
她仅是抬眸扫了扫不远处那些正忙着搭建帐篷的精卫们,神色微动,待得沉默片刻后,才唇瓣一动,低沉而道:“大周皇上的心思,无人能揣度。也望老伯谨慎言行,毕竟,这周遭皆为大周精兵,直属大周新皇,若这军中有人心怀不轨,将老伯此言传出,许是对你也不善。”
平缓的嗓音,沉寂淡漠,脱口的语气,也无波无澜,却也毫无温度。
王老头儿神色一紧,急忙讨好点头。
思涵不再多言,仅是踏步往前,稍稍站定在了前方那那处微高的土丘上,神色幽远的朝四方扫视打量。
此番驻扎停留之地,荒僻之至,足下仅是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火把光影的尽头,而官道两侧,也仅是荒凉的的树木与杂草。
此番气氛凉寒,周遭树木早已是枯败光秃,败落之意极为明显。而天空飘落下的白雪,素白突兀,源源不绝,甚至待得半晌后,落雪竟突然密集,落在头顶,片刻便已覆上了一层雪白。
“长公主,帐篷已是搭好,望长公主先入帐子休息。”
正这时,有侍奴小跑而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出声。
思涵应声回神,目光朝那侍奴扫了一眼,沉默片刻,随即足下一动,一言不发的开始往前。
今夜的夜膳,极为难得的有些丰盛,不仅有清粥烤肉,更还有点心之类。
不待思涵问话,便已侍奴主动在旁小心翼翼的说,这些膳食之物,皆是他们皇上亲自差人提前准备,说是倘若长公主执意安营扎寨,便将这些东西弄来吃。
思涵眼角一挑,心生凉薄。
那蓝烨煜明明是吩咐精卫一路不停的将她送往东陵,却终归也是知晓她定会在半途安营扎寨,也因着对此极为了然,是以才会提前准备这些膳食,以供她安营扎寨而食。不得不说,那蓝烨煜如此精明,极擅揣度人心,就不知她颜思涵究竟还有什么,能让他算计得不那么准确,甚至还能超出他的预算,惊他于无形,从而令他,震撼惊愕,又或是,措手不及。
心思至此,眉头稍稍一皱,心思也越发的起伏摇曳,清冷磅礴。
思涵仍是一言不发,继续用膳,待得膳食完毕,便开始稍做休息。
此番安营扎寨,并非持续太久。
约是四五个时辰后,有精卫便在帐子外恭敬而告,催促上路。
思涵应声出得屏风,只见天色还未亮,而天空飘落的雪,已然减小了不少,但地面,却是满地素白,全然被白雪覆盖。
借着火把光亮朝周围扫视,只见满目的银装素裹,磅礴壮观。
而那徐桂春的儿子则从另外一只帐子探头出来,睡眼惺忪的朝思涵扫了扫,低低而问:“长公主,可是要继续赶路了?”
思涵神色微动,缓缓朝他点头。
徐桂春儿子应了一声,随即便缩头回帐,却也仅是片刻,便与徐桂春几人一道出了帐子。
冷风肆虐,几人甫一出得帐子,便纷纷打了寒颤。
思涵缓步过去,目光在徐桂春面上扫视一番,只见她面色虽颓,然却并无昨日那般惨白,甚至瞳色,也略微精神,似是并无大碍。
“身子骨如何?”思涵默了片刻,平缓而问。
徐桂春忙道:“伤口已无昨日那般痛了,且两腿也略微有力,想来该是好了些。”
说着,略微尴尬歉疚的朝思涵道:“倒是让长公主操心了。”
思涵缓道:“好了些便成。前路漫漫,我们还需在路上奔波几日,你且自己惜着自己,待入得东陵,本宫,再差御医为你好生调养身子。”
徐桂春满目感激,点点头。
思涵再度扫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而行,随即登上了马车。
待车夫禀报一切就绪,思涵才低沉沉的吩咐出发。
马车再度开始颠簸往前,车外那一道道厚重杂乱的马蹄声也层层撞入耳里,声势极大。
思涵斜靠在马车内,稍稍合了双目,仍旧开始闭目养神。
此番行路,除了正午之际稍稍停歇用膳,其余之时,皆是迅速朝前,疾驰赶路。
时辰,也在路途上全然的耗散开来。
待得黄昏之际,小雪已全然而停,天光暗淡。
思涵浑身略微发酸,忍不住稍稍坐直身子,稍稍抬手撩开车帘子朝外一望,则见车外,竟是高山林立,险峻环生。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当即放下马车窗帘,而后迅速挪身往前,撩开了前方的帘子,目光也顺势朝前方的车夫落去,低沉而问:“此处是何地?”
车夫微愣,下意识回头朝思涵望来。
“长公主,前面便是洛鹰关了。”车夫回道。
洛鹰关?
思涵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前一落,只见足下的这条官道竟在两座高山中蜿蜒而前,而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两山靠得越发的近,官道就在那两山的狭窄缝隙中穿过,看着着实是惊险刺激,险得慎人。
倘若远处那狭窄的关口有人在上方投得滚石,无疑,路过那狭窄关口的车马,定会被压成粉末。
瞬时,思涵瞳孔一缩,心底也蓦的紧了半许,一股莫名的复杂与不详感交织而起,起伏剧烈。
那不详感着实来得突兀,也来得莫名,目光也再度朝那远处的狭窄关门扫视,虽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奈何马车越是往前,离那关门越是靠近,那股未知的不详感便越发的浓烈。
“停车。”
仅是片刻,思涵嗓音一紧,低沉沉的出了声。
车夫再度一怔,眼见思涵面色冷冽嘈杂,并非玩笑,他心底也紧了紧,当即扯着缰绳停下马车,随即恭敬刚毅的问:“长公主,怎么了?”
思涵目光一直凝在那远处的狭窄关口,低沉而道:“前方关口狭窄,险象环生,不易轻易通过。”
说着,嗓音一挑,“差几名精卫先策马上前探探路,切记,仔细将关口两侧的高山扫视打量,看看有无异样。”
车夫顿时反应过来,刚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严谨与厚重,待朝思涵应声后,便亲自下车吩咐几名随行的精卫上前探路。
待得车夫重新坐在马车上时,五名精卫与策马而起,疾驰往前。
马蹄扬起的尘沙肆意的被风扬起,稍稍掩盖了那几名精卫的身影。
思涵眉头微蹙,森冷的目光依旧紧紧凝于前方。则是片刻,风沙而息,而那几名精卫,已是策马越过了远处那道狭窄的关口。
思涵按捺心神的等候,并不着急,只是心底的复杂与不详之意,仍在心头盘旋,无论如何压制,都消却不散。
不久,那几名精卫便策马归来,声称前方并无异样,关口两侧的高山虽枯树成群,灌木成群,但却无声无息,并无异样,便是连官道上的脚印或马蹄印,也是风化陈旧,并非新鲜,想必是久久无人来过此处。
这话一出,思涵的车夫也稍稍松了口气,忙朝思涵道:“前方已是安全,望长公主回得车内坐好,我们需及时赶路。”
“不忙。偿”
思涵眼角一挑,满面陈杂,随即也不顾车夫与前方精卫们的诧异,当即跳下车来,径直行于徐桂春的马车旁。
徐桂春几人正撩着帘子观望,眼见思涵过来,几人面色皆有些担忧畏惧。
“长公主,可是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徐桂春强忍身子不适,忧虑而问。
思涵缓道:“前方关口狭窄,乘车略微不宜。你们先下得马车,改乘马匹,待安然越过那关口了,再回马车。”
眼见思涵面色复杂发紧,徐桂春自知事态不浅,随即当即朝思涵点头,强行撑着身子与王老头儿等人下车。
待将徐桂春几人全数安排至各个精卫的马匹上后,思涵也才择了其中一位兵卫的马,单独而骑。
待得正要吩咐一行人继续赶路时,有精卫速速为她与徐桂春一家送来了衣袍,思涵垂眸一观,才见精卫递来的衣袍,竟是头盔与铠甲。
“前方关口的确狭窄,多防备着也并非坏事。只是长公主衣着太过显眼,属下担忧被人一眼认出。”眼见思涵不曾伸手来接,那捧着衣物的精卫恭敬出声。
思涵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终是一言不发的伸手接过,待得自行将铠甲与头盔穿好,回头之间,则见那些分散的立在马背上的徐桂春一家也已将铠甲与头盔配戴完毕。
思涵心头微安,待得回头过来后,便朝前方那远处的关口扫了一眼,而后才吩咐一行人再度上路。
因着这一耽搁,众人心中皆有防备,面色也极是紧然,精卫们下意识的策马朝前靠去,而后将思涵与徐桂春的空马车极是严谨的护在中间。
见状,思涵猝不及防的微微一怔,却待反应过来,只觉蓝烨煜训的这些精兵,无疑是极为聪慧,此番主动将她和徐桂春的空马车小心翼翼的护在中间,无疑,是要制造假象,迷惑外人。
倘若当真有人要对她不利,自然,是会先攻她的马车。
心思厚重难掩,越是朝那前方的关口靠近,心底的起伏之意,便越发强烈。
思涵紧握缰绳,神色发紧,满身戒备,则是不久,一行人终归还是全然靠近了关口,缓缓朝那狭窄的官道而行。
思涵策马在后,目光先朝前方那两辆空马车扫了一眼,随即便满目冷冽阴沉的朝两侧高山扫望,则见,如先前几名兵卫回禀的一样,这两侧的高山,枯树繁多,只是灌木也极多,着实令人看不清山上的究竟。
思涵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策马往前,跟随大部队缓缓前进。
不多时,一行人终是全然通过了那处狭窄关口,蜿蜒往前。
思涵悬着的心也终归是稍稍松懈,却也正这时,数道破空之声流窜而来,似如刺破了周遭空气一般,冷冽煞沉之意尽显。
“小心。”
思涵陡然扯声一吼,却是来不及反应,一道道寒光闪闪的东西刹那精准的蹿至了前方那两辆马车,瞬时之际,竟将马车扎成了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