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文翼,本宫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你,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情场上,本宫都不曾想过要让你难过。只是情之一字,本宫的确给不了你,也望你日后,莫要再对本宫存何心思,免得自己难过,也让本宫无奈。今夜,便是本宫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些感情上的话,但望过了今夜,你以后莫要再在本宫面前言道这些了,近些日子,本宫也会去你府中拜访,好生与你娘亲一道为你挑选一‘门’亲事。你年纪也已不小,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且又身居住高位,无论如何,本宫都会亲自为你挑选一位德才兼备且容貌姣好的‘女’子,与你一道,相辅而成,恩爱两合,让那‘女’子,一道陪你走过以后的‘春’秋,开枝散叶,福泽你展家之‘门’。”
展文翼瞳孔颤抖不定,袖袍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隐隐的发着颤。
“微臣如今想娶之人,是长公主。”
待沉默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绪,紧着嗓子道。
思涵嗓音蓦的幽远几许,“如今虽是想娶本宫,但许是后面几日,你便不这般想了。展文翼,放弃吧,就做个东陵的忠臣,可好?如此,本宫也会感‘激’你,你我之间,仍是可回到以前的君臣亲近模样。”
这话一出,展文翼终是不说话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神‘色’起伏密布,似在悲凉出神。
思涵凝他几眼,也未再言话,仅是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二人再度无声对峙半晌,展文翼终是回神过来,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微臣也未想过微臣心意会成为长公主负担,但若长公主当真要放弃微臣,抵触微臣,那便,用你之举,彻底,彻底让微臣死心吧。”
嗓音一落,勾‘唇’朝思涵自嘲而笑,随即稍稍抬手,将袖袍中的兵符放在了思涵面前的矮桌上。
“这是那五万大军兵符,‘交’给长公主了。微臣告辞。”
说完,不待思涵反应,便‘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
展文翼也本该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也流淌着骄傲的鲜血。即便在情场上是个悲凉无奈之人,但终究,他不会将他最是狼狈的一面展‘露’在人前,也纵是自己悲伤至此,失望至此,安然至此,他也能勾‘唇’的笑着,‘挺’直脊背的走着,虽看似是在坚强,似在破罐子破摔,但他此番之举,又如何不是在妥协。
是的,妥协。
死心的妥协,而后,用那自嘲的笑容,笔‘挺’的脊背,稳稳的步伐,来强行掩盖自己的悲凉颓然,甚至于,自己满心慢情的苍凉与可笑。
思涵静静的朝展文翼的背影凝着,心底了然。
直至他踏出殿‘门’并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后,她才回神过来,低沉沉的唤道:“来人。”
这话一出,殿‘门’外顿时有宫奴小跑入内。
思涵神‘色’幽远,继续道:“传本宫令,差户部尚书清点国库,送百万银票入得许府,亲自,‘交’由皇傅。”
宫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片刻又急忙敛神,恭敬应声告退。
待得宫奴小跑离开,思涵这才稍稍送神下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兀自斜靠在软榻上休息。
因受展文翼所扰,此际也再无饮酒之‘性’了,思涵在软榻上坐了半晌,而后才稍稍起身入榻而眠,只奈何,神智清明之至,无论如何努力,都在榻上转转反侧,毫无睡意,直至,三更之际,她终是极为难得的有了几分睡意,却也正这时,殿外突然有宫奴小心翼翼的嗓音响起,“长公主?长公主可曾睡了?”
思涵缓缓睁眼,沉默片刻,按捺心神的问:“何事?”
这话一出,殿外再度扬来那宫奴紧张的嗓音,“长公主,户部尚书差人入宫禀报来了,说那百万银票全数被许皇傅强行退了回来。”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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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思涵眉头一皱,心绪一浮,正待思量,却是片刻后,殿外那宫奴继续小心翼翼的道:“且户部尚书还说,还说皇傅让他给长公主带话了,说那五万集结的大军,是皇傅他诚心为东陵所置,便是要给银子,也是东陵皇上给他银子,无需长公主给,且皇傅还说,还说不必长公主赐婚了,他已在府中与许老夫人商量了,说展家堂小姐德淑兼备,皇傅打算明日便与那堂小姐订亲。”
思涵面‘色’一变,心口之中,越发的复杂埋怨,怅惘幽远,神智,也越发清明,好不容易积攒的半点睡意,彻底被搅‘乱’打散。
翌日,展文翼未来上朝,有朝臣当朝为其请假,说是有订亲大事需展文翼前去,是以便请假一日,不来入朝。
思涵心底了然,面‘色’沉寂无‘波’,未有任何心绪表‘露’。
待得早朝完毕,她依旧如常的入得御书房批阅奏折,而后又去幼帝殿中探望。这一日,过得沉寂萧条,且那每日都会飞来的黑鹰,昨夜与今日,都不曾再出现。
思涵心思幽远,突然间有些担忧起那黑鹰来,只道是那黑鹰莫不是终于‘迷’了路,亦或是,在飞行的途中,被猎户当作寻常飞鸟给‘射’了
种种揣度,皆在心底层层的起伏,则是待得入夜不久,那黑鹰,终是再度飞落在了凤栖宫主殿的窗棱上。
思涵松了口气。亲自将黑鹰带入殿中,取了黑鹰脚上绑着的信笺,则见信笺上的字迹,依旧隽秀熟悉,只是字迹的内容,则简明扼要的说那逃亡在外的东陵太子逃入了东陵境地。
此消息虽不知真假,但思涵上了心。
当夜,她便差人四方布线,暗中彻查东方殇消息。
则是后日夜里,暗卫信鸽回报,极是确定的言道有塞外之人亲眼见得东方殇一行朝大英逃去了,根本就不曾踏入过东陵疆土。
正待思涵极是怀疑蓝烨煜那信笺上的消息后,不料黑鹰再度而来,这回所传的消息,则说是东方殇即将逃至东陵京都。
思涵不动声‘色’的将信笺读完,而后差人严防京都与京郊,却是后面两日,暗卫层层将京都与京郊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无任何东方殇踪迹,反倒是塞外有人信鸽加急回禀,称东方殇已入大英边境,甚至还与边境的大英守卒起了冲突,而后凭一己之力杀了几名大英守卒,‘激’怒了大英边关守将,而后将其活捉收监。
此事,说是在边塞之地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属实。
思涵则全然否决了蓝烨煜信笺传信的内容,开始思量那东方殇如何竟能‘精’准找到通往大英边境的路,甚至于,本是亡命逃窜之徒,又如何有胆量杀了大英边关守卒。
正待她心有疑虑,后两日黑鹰则再度传信来了,这回,那信笺之上,蓝烨煜写了些行军途中的少许琐屑之事,但信笺的最后,则写了东方殇已暗中逃入了东陵京都城。
眼见这信笺,思涵终是全然肯定了。
蓝烨煜在骗她,又或是,在以东方殇的消息来威慑她,震住她,从而,让她在东陵京都城严防死守,寸步不离。
他如此之举,想干什么?
他都已朝大英行军而去,风餐‘露’宿,日夜奔‘波’劳累,但那厮却劳心劳力的将手伸得这么长,还如此有心为她传虚假消息误导她,这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费尽心力的将她困在京都城。
又或许,时至今日,他还在担忧,担忧她颜思涵会如当初在曲江之边一样,会决绝坚持的要与他一道行军而前,并肩作战。
也或许是,他担忧她会卷入群雄角逐的争端,是以,便一层一层的,在她面前布出了如此蹩脚的谎言。
只可惜,当日曲江之边,因背叛来得太快,心智被恼怒与倔强所‘迷’,并未思量太多,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沉寂封存,待以一个局外人来神智清明的看待这些,才也突然发觉,那厮之谎,竟也有如此蹩脚之时。
冬日的天气仍也是变得快,昨日还稍稍略有淡阳,但夜里,便已开始寒风急骤,树木摇晃,则是夜半三更之际,便下雪了。
那雪极大极大,便是呆在殿中,都能全然听到那大雪纷纷而落的簌簌声,且东陵纷飞毫不停歇,寒风呼啸而动,也是不停。
待得翌日一早,大雪才稍稍减却,寒风微微收敛,然而天地之中,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绚亮刺目。
地上的血,约是积了一尺厚,落脚在雪里,便能深深印下一个脚印来。
宫奴们急急忙忙的在路道上清扫,自天明便开始忙活,奈何大雪仍是略大,加之寒风拂动,清晨才扫过的路道,不久便再度被白雪覆盖。
天气突然就这么冷了下来,天寒地冻,冻得人手脚冰凉,似是骨头都在森森的发痛一般。
勤政殿内,大臣们稍稍比往日来得晚了些,大多都是头上覆了一层白,脸颊发着白,吐气之中,鼻间钻出一大团白雾,凉寒之意尽显。
思涵携着幼帝一道端坐在高位,处置朝政。
则待早朝过后,思涵牵着幼帝的手一道出殿,则是行了不久,幼帝呆呆的望着廊檐外的飘雪,出神一会儿,而后便低声恭敬的朝思涵问:“阿姐,怎皇傅这几日一直不曾上朝,也不曾入宫来探望玮儿了?”
思涵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是了,展文翼的确已有几日不曾入宫来了,自打那次他让人公然在朝堂上请假后,便接二连三的找着理由不入宫了。
她不知他是否因她的拒绝而心灰意冷,甚至连那皇傅的官位都不想要了,只是,终是不曾收到展文翼的辞官奏折,是以,心有抵触,她地方也不愿往深处去多想。
她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垂眸朝幼帝望来,捏紧了他的手,缓道:“皇傅这几日家中有事,许得耽搁几日才入宫。”
幼帝点点头,面‘色’并无太大反应,似也并未对思涵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他仅是仰头朝思涵望来,那双漆黑却又稚嫩的瞳孔迎上了思涵的眼,犹豫片刻,继续道:“往日时日,是玮儿不懂事,让阿姐‘操’心了。但如今,无论阿姐做何,玮儿都会站在阿姐这边了。国师这几日也一直在教导玮儿,仁义为民,体贴为亲,阿姐乃玮儿最是亲近的人,玮儿以后再也不可让阿姐费心伤心了。”
冗长乖巧的一席话入耳耳里,刹那便惊起了一片诧异。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自家幼帝会突然与她说这些。她虽知晓自家幼帝中蛊之后,‘性’情略是变化,但却不料,正值叛逆的他,竟也会,如此难得的与她说出这些话来。
心有触动,一股股宽慰之意,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口蔓延了开来。
思涵强行按捺心神,才故作淡定的朝他笑笑,放缓了嗓音道:“玮儿能言道这些,阿姐最是宽慰。也望玮儿谨记此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相信,阿姐不会害你,不会弃你,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陵,为了玮儿。”
这话到了后面,语气变稍稍的厚重幽远了几许。
幼帝乖巧的点点头,挪开了目光,犹豫片刻,再度道:“阿姐,国师说要让玮儿心怀仁义,不可自‘私’。是以玮儿便在想,阿姐一直为玮儿与东陵‘操’劳,却从不曾为你自己考虑过。玮儿如今有话,不知可否与阿姐说。”
“玮儿有何话,与阿姐直说便是。”思涵神‘色’微微一动,平缓而道。
幼帝再度点头,这才道:“阿姐想让玮儿安泰大平,玮儿也想让阿姐健然安康,不必如此辛劳。阿姐与母后都是‘女’子,母后尚且有父皇与太子皇兄护着,但阿姐却无人来护。阿姐,摄政王并非良人,不若阿姐将他忘了吧。皇傅是好人,对阿姐也是极好极好,是以,阿姐让皇傅当驸马吧?如此,阿姐可将诸事‘交’由皇傅来考量,这般一来,阿姐便可不必如此‘操’心了。玮儿与江云南,都是如此认为的,玮儿想让阿姐幸福,也不想让皇傅娶他那堂妹。”
思涵瞳孔一缩,面‘色’,轻微而变。
幼帝的这席话,无疑仍在她考量之外。
所谓的情爱与嫁娶,自家幼帝这般稚嫩,又如何清楚这些?是以,这些话,何人教他说的?甚至展文翼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幼帝又是听谁说的?
思涵沉默片刻,稍稍压下心底起伏层层的疑虑,尽量放缓嗓音,平缓幽远的问:“玮儿是如何知晓皇傅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再者,玮儿年幼,何能突然为阿姐终生大事‘操’心了?”
幼帝缓道:“江云南与玮儿说的,说皇傅与他的堂妹订亲了,玮儿心有抵触,是以便想让阿姐将皇傅追回来,再者,皇傅这几日都未出现在宫中了,想来该是因阿姐不喜他而绝望生气了,玮儿不愿这样,皇傅是好人,玮儿想皇傅呆在阿姐身边,为阿姐分忧。皇姐不知,你前些日子在大周未归之时,皇傅日日都为阿姐殚‘精’竭虑,那一切玮儿都看在眼里的,皇傅心系阿姐,阿姐可否稍稍接受皇傅?若阿姐当真与皇傅在一起了,有皇傅为阿姐处理朝政,处理一切,阿姐定不会这般累了。玮儿,玮儿仅是心疼阿姐,不愿阿姐如此累而已。”
他嗓音稚嫩缓慢,语气中夹杂的认真诚然之意分毫不掩。
思涵心思幽远磅礴,一股股复杂怅惘之感层层摇曳,仅是暗自叹息一声,平缓而道:“有些事,玮儿还小,许是不能明了,有些感情,玮儿如今也许体会不清,但阿姐相信,待得玮儿长大了,便自然会知阿姐如今抉择的一切都是竟敢深思熟虑得出的最好之法。是以,皇傅既是订亲了,我们便莫要再提及让皇傅当驸马的事了,若是不然,便该害了那与皇傅订亲的姑娘名声了。”
幼帝眉头一皱,面‘露’几分无奈与紧然,当即再度扭头朝思涵望来,眼见思涵面‘色’沉寂幽远,执着坚定,他目光闪了闪,到嘴的话终还是全然噎了下去,待被思涵牵着朝前走了半晌后,他才低低的道:“玮儿知晓了。还是那话,望阿姐也为自己多加考量,玮儿,也希望阿姐能有人陪伴与辅佐,希望阿姐,能幸福。”
稚嫩的嗓音一落,二人已是行到了分路的岔口。
思涵瞳孔微缩,牵着幼帝停歇下来,待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朝幼帝随意应付了两句。
幼帝也不再耽搁,松了思涵的手便与宫奴一道离开了,思涵静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凝在幼帝脊背,一时之间,竟莫名的发觉,幼帝似是长高了一些,甚至,越发成熟了一些。
风雪‘交’加,寒风肆虐不息。
待得幼帝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