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体形十分臃肿的男生,伯瑶回头看了一眼,很快认出他是常远的跟班。
她没打算理会,拿着成绩单回到座位上,包老师则在讲台上严肃地说道:
“有的同学不能因为眼红就血口喷人。你们看不到别人努力,不代表就能随意否认事实。好了,接下来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成绩单,我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基本的尊重,安静地在位置上坐好。”
那个男生懂事地闭上嘴,其他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期末考试的总结大会还算圆满地结束,在包老师宣布放学的一瞬间,班上的学生们都沸腾起来,飞快地收拾好书包,领着放在座位脚下的行李就往外走。
伯瑶跟着人群来到走廊,却发现各个教室的人在不远处围成一团,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你们学校怎么管理的?我把女儿送到这,不是让别人搞大她的肚子!”
人群的中间,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包臀裙的女人正指着年级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她情绪激动,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她的女儿站在一边低下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因为丢人还是害怕。
几个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劝架,学校的保安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找来,将围观的学生哄走,免得这事闹大之后节外生枝。
学生们不欢而散,只有伯瑶在稍远一点的花坛旁继续观察。几棵大树成了她的庇护所,绿色的校服在阴影之下显得更加低调。
她不需要赶校车回家,张叔叔早就开车等在校门口了,可家长闹事显然比急着回家更让她感兴趣。
低着头的女生伯瑶认识,叫欧阳雨宜,她男朋友是班上的另外一个男生,平时人高马大的,经常拿着篮球到处耍帅,两只眼睛的距离很宽,不太聪明的样子。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完全没看到那个男生的影子。
伯瑶在心里冷笑,这果然很符合这个学校的风格。这些富家子弟平时看起来光鲜亮丽,真的摊上事情,跑得比谁都快。
可惜欧阳雨宜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件事很快就会在学生之中传开,就算没人对这件事说三道四,也难免会当成八卦去谈论。
争论了一会儿后,那个穿黑白色衣服的女人突然倒下,周围的老师赶紧去扶,欧阳雨宜的表情十分慌张,甚至开始哭起来。其中一个老师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也许在叫救护车。
伯瑶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身安静离开。
还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女生为什么这么急于献出自己的身体,空虚和寂寞对她们而言就像是洪水猛兽,为了对抗它们不惜一切代价,完全不考虑任何后果。
走到学校广场的时候,天空已经泛红。伯瑶穿过排队等校车的人群,母亲和张叔叔已经站在校门外冲她招手,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快步朝他们走过去。
至少从今以后,母亲再也不用因为父亲的事担忧了。
伯瑶懂事地跟张叔叔打招呼,坐到汽车后座上掏出手机。QQ的图标不停闪烁,未读消息有两百多条,都来自班级群。因为群主是叶子,所以她理所当然就被拉了进去,就算别人不乐意,也没人反对,基本上都是聊八卦和作业。
点开群消息,基本上都是在@欧阳雨宜,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瑶觉得好笑,这种**的事情就直接在群里讨论,真是完全不把当事人放在眼里。最让她感到奇葩的,是欧阳雨宜本人的回复:
“我妈妈晕倒了,老师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希望不要有什么事啊。难过。”
“啊不是吧!有没有事啊。”
“一定没事的,放心吧。”
“别着急,肯定没事的。”
……
伯瑶关掉手机,厌恶地看向窗外。不仅是对这个学校的厌倦,还有对这些虚假关心的反感。
好在,寒假这一个月的时间,她都不用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学校里了。
“瑶瑶,一会儿想吃什么跟叔叔说,要放假了,我请你吃顿好的。”张叔叔的语气很亲切,有种完全把对方当成一家人的感觉。
“吃东北菜吧,叔叔不是也爱吃吗?”伯瑶礼貌地笑笑:“我想吃锅包肉和大拉皮。”
张叔叔满口答应:“没问题。我知道一家最正宗的东北菜馆,正好咱们一块去。”
“好。”
——
一周之后,欧阳雨宜的母亲因为被女儿怀孕的事件气到心脏病发作,直接倒在了年级办公室门口。虽然及时拨打了急救电话,但还是因抢救无效而去世了。
由于是单亲家庭,加上孩子未满十八岁,于是欧阳雨宜的亲戚们开始争夺抚养权,目的是为了掌管她母亲留下的一家上市公司。
欧阳雨宜本人并不在乎这些,不久后她就去把孩子打掉了,同时跟那个男孩依然保持着恋爱关系。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依靠。”
这件事发生了没多久,班上一位男孩的父亲出车祸身亡,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被摧毁,学校开始为他募捐学费,希望大家能够伸出援手。
男孩表示这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学校正在消费他的遭遇为自己树立正面形象。
可惜的是,这些负面消息完全不会被媒体报道出来,在这个认钱不认人的年代,一个私立学校的口碑完全可以用钞票来塑造,哪怕现实中已是面目全非。
怀孕,早恋,歧视,暴力......
这所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与外面的世界无关,但同时又息息相关。
大部分还未成年的孩子们在这样的牢笼中逐渐迷失心智,丧失自我,忘记初衷,她们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物质比精神上的安慰丰富太多。
伯瑶甚至也羡慕过那些穿着阿迪耐克,披头散发,脸上画着浓妆的女孩,也曾对那些打扮得精致且好看的男生投去暧昧的眼光,但现实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差距,于是她也不再奢望那些虚无缥缈。
她的名字对那些好事者而言逐渐淡化,人们也不再热衷于将她和方百卉做比较。阿谀奉承的人对她也避而远之,不管是处于嫉妒还是羡慕,她们都不可能明白一个曾经被欺凌的转校生,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时间对她来说变成了数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百位数变成十位,十位变成个位,有时候,伯瑶真有种被关在监狱里等待着刑满释放的感觉,而那个感觉最后竟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如果说古科园是一所监狱,那命运恐怕是座更大的牢笼。
——
两年半之后。
车窗外面是一条沿海公路,边上种满了整齐的椰子树,远处的海上能够看到货轮的影子,还有和海平面连成一线的天空。
伯瑶初中毕业考的考场在华侨中学,小岛排名第二的公立学校,也是富家子弟的聚集地。
和古科园不一样,这里的学生没有那种非主流的气息,而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自信和阳光。女孩子将头发扎在脑后,男生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陆陆续续地朝考场走去。
伯瑶知道,她终于熬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