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在教学楼非常偏僻的一个角落,几乎没有学生会主动到那里去,就算去也是偷偷摸摸的,为了不让自己班上的同学看到,然后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那些话多半都不怎么好听,基本都会被扣上“神经病”或者“精神病”的帽子,何况这个年龄的孩子根本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不过,伯瑶不在乎这些。
放学后,她背上书包,穿过学校的长廊,径直朝心理咨询室走去,门是开着的,冷风不断从里面吹来,是空调带来的凉意。
处于礼貌,伯瑶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吧。”
男人带着眼镜,头发整齐地梳到一边,身上穿着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随意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看起来还算和善。
“来,坐下说,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伯瑶放下书包,环顾四周,看到墙上贴着大脑的解剖图,还有关于心理健康表现的海报,以及各式各样的教育局规定和宣传心理健康的标语。
这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排书架,一个饮水机,一张宽大的椅子,办公桌,还有另一张宽大柔软的椅子。伯瑶将书包脱下,放到一边,在这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凉爽的空调加上椅子舒适的触感,很快就让伯瑶放松下来。
男人将装着水的一次性杯子放到伯瑶面前,露出自然且礼貌的微笑。这是职业习惯,首先要给病人一个好印象,何况对方是个孩子呢。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钱,叫我钱老师就行,同学你怎么称呼?”
“王小红。”伯瑶没打算说实话。
“好的,小红,说说你的问题吧。”
“那些衣服上的褶皱,我总能把它们看成是各种各样的人脸,就连瓷砖上的图案也是这样,可以说只要是不规则的图案,我都能看成人脸。”
伯瑶顿了顿,等待着钱老师的反应。
“很有意思,还有吗?”钱老师脸上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
“还有,我最近出现了幻觉,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像是做梦,但醒来的时候又清醒过头了。”
钱老师点点头,表示理解,“幻觉产生之前,你的心情如何?”
“很糟,糟透了。”伯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有些慌张。如果那时候醒来稍微晚一些,她会不会死呢?
“幻觉的内容方便透露吗?”钱老师的语气很平静,尽量让自己的问题轻描淡写,不给对方施加压力。
伯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发现自己站在殡仪馆里,那里有很多人,但我都看不清他们的脸,除了那个在哭的女人。她的手上拿着父亲的遗照,不停地说着‘爸爸……这都是她的错’,然后她发现了我。”
伯瑶迟疑了片刻,尽力压住心中的恐慌,钱老师则耐心地等待她把话说完,他能感觉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问题的关键。
“再然后,她从身上掏出一把刀,朝我冲过来,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拼命呼救,接着就醒过来了。”
钱老师脸上的微笑随着伯瑶的陈述逐渐变得僵硬,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导致这个孩子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这个女孩没有撒谎,那以幻觉为前兆的病症有好几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遏制在目前的阶段。
如果这个女孩在撒谎,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偶尔也会有高年级的孩子编鬼故事来耍他,但很快都会被识破。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编出来的故事,破绽实在太多了。
精神分裂、被害妄想、人格障碍、抑郁症……目前还不好下结论,作为心理老师,他要做的就是把学生往积极的那一面拉过来,至少,不要让她的病情恶化下去。
“小红,你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出现幻觉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生活压力太大,情绪不稳定,睡眠不足等等。
所以,老师建议你尽量让自己开心些,和朋友们多玩一玩,按时睡觉,多放松放松,明白了吗?”
伯瑶突然抬头盯着钱老师的眼睛,对方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老师,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钱老师愣了一下,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识破还真是第一次。虽说的确有敷衍的成分,但也不至于都是废话,说到底,任何心理疾病都是因为这些情况引起的。
他不应该怀疑自己的专业性。
“小红,”他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老师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的这些,只要你全都做到,绝对不会再出现幻觉,相信我。”
“是吗?”伯瑶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就算我想做到,也不一定能成功。”
钱老师一下子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眼前的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要成熟得多。
可惜,这种成熟,往往需要伴随着沉重的代价,而他能做的,只是提供相应的建议罢了。
“除了节假日,我都会在这里上班。小红,要是你愿意,可以每天过来跟我讲讲身边发生的事情,开心和不开心的都行。如果出现幻觉,也可以来告诉我,这样应该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他看着伯瑶面无表情的脸,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做不做都取决于你。作为老师,我真心希望你能开心。”
“谢谢你,钱老师。”伯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背上书包,简单地道别后,离开了咨询室。
她怎么会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呢?
和朋友玩一玩,多放松放松,呵呵,生活要是真像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大人看待孩子的态度,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和敷衍。从小到大,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现在多了个大舅,都没有在乎过她的想法和感受。
她想要的不过是陪伴而已,就连这一点都很难做到吗?
母亲至少还知道找一只猫来讨好自己,可大舅决然问都不问就把她唯一的精神寄托送给了别人。父亲常年不回家,对自己不管不问,对她好的方式无外乎回家的时候买一堆东西。
可是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安静地听一听她的想法?!
愤怒和怨恨的情绪充斥着伯瑶的脑袋,她将脚下的石子用力踢开,面色凝重地走出校门。
三楼的教室门口,刚做完卫生的冯帅看到了从心理咨询室走出来的伯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