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梧守在门口,并未上前,在看到叶子佩安然无恙归来后,终于放心:“郡主。”
“让你们担心了。”叶子佩忽然侧头,柳叶细眉微颦,“你受伤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药散味。
络梧低头:“小伤,已经上过药了,郡主不用担心。”
叶子佩反手扣住络梧的手腕,这一把脉,精致的小脸没了笑意,明眸泛着冷光,盯着络梧。
气血两虚,内力不足。
“这叫小伤?”
“进来,我替你针灸。”
络梧沉默着跟着叶子佩进去。
风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众死士,转身走向灶房,他们心里发虚,纷纷躲到暗处,同时在心中悲愤呼喊。
完了,他们这一系日后要被踩在脚下嘲讽了。
桑桐大人,你为何如何不争气!
冬凌蹲在地上,药罐架在柴中,拿着扇子轻轻扇火,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瞬间不自在了:“木头脸……你……”
风涯刚踏步进来,还没说话,冬凌就把扇子往他手里一塞,抢先开口。
“你来帮忙的吧,那你看着火,我去找郡主。”
冬凌逃之夭夭。
风涯低头,看了一眼扇子,默了默,慢慢蹲下扇火。
跑出灶房之后,冬凌回头看了一眼,见风涯真的很认真的蹲在地上扇火,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眨了眨眼,去找叶子佩了。
门是关着的。
冬凌正疑惑,门被打开了,叶子佩从里面走了出来,往里一望,络梧盘膝坐在床上,正在绑衣裳:“郡主……络梧怎么了?”
“络梧受伤了。”叶子佩道,“你去和风涯说声,络梧的伤有些严重,我们在这里休息两天再走。”
“受伤?!”冬凌一惊。
她怎么没发现?
旋即冬凌懊恼,自从她被风涯的话吓到了,一直心不在焉,没注意到络梧受伤了。
都怪她。
不对,都怪木头脸!
不对,郡主让她去找木头脸?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她不要,冬凌反应过来要开口时,叶子佩已经朝客栈另一边走去。
“郡主……”冬凌小脸一垮,不情愿的去找风涯了。
叶子佩抬手,刚要扣响门。
“砰!”
里面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以及愤怒和阻挠。
“让开!”
“施主,脱离险境不易,你才从梦魇中清醒身体正虚弱,孤身一人去何等冒险,贫僧不会让你去。”
“我说让开!”
“贫僧不让。”
愤怒和恨意让拜白儿红了双眼,用力一推身前的悯正,不习武的悯正哪里是对手,往门口跌撞倒去。
拜白儿下意识去拉。
门被撞开,叶子佩的手还没扣上门,就看到悯正跌了出来,忙将人扶住,避免了悯正摔倒的命运。
往里一看,拜白儿一身深紫色长裙,头发未梳妆,站在桌子旁边,地上是摔碎的杯碗碎片,明艳夺目的美貌脸庞上没什么血色,很苍白,很狂躁,眼里是无尽恨意和怒火。
见悯正没事,她松了一口气。
“子佩。”拜白儿的目光触及她,终于有了愤与恨之外的其他神色,苍白的唇动了动,“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叶子佩摇头,担忧,“反而是你……”
“你也要拦我吗?”拜白儿直直盯着她。
叶子佩拧眉。
“多谢施主。”悯正站正后,双手合十朝她微微颔首,张开双手挡在门口,清秀的佛容上是无声坚持,“你想离开,就从贫僧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你!”拜白儿暴怒,又怒又悲,脸色愈发的白,“你别以为我不敢!”
悯正不语,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好,好。”
拜白儿愤怒,踉跄回去将床头的剑拿起,“唰”的拔出冰冷的长剑,挥向悯正!
风声凌厉。
悯正不避不躲。
这一剑下去,他真的会身死当场。
眼看剑至,他还不躲,拜白儿眼里噙着冷怒和凄凉,咬牙,还是偏了剑,长剑锋利,只斩落了他的一截袈裟!
红色的袈裟飘然落地。
悯正缓缓睁眼,拜白儿握着长剑的手不停颤抖,第一次,她不想看到悯正,恨自己有所软肋。
指着门外,低吼:“走!别让我看到你!”
悯正并没执意留下,她不会去冒险就够了,看向叶子佩:“郡主,贫僧将她交给您了。”
叶子佩轻轻点头。
悯正转身离去。
他离开后,“哐当”长剑落地,拜白儿整个人一软,趔趄。
“白白。”叶子佩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
拜白儿靠在她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抖,美目空洞,燃烧着恨意,声音虚弱:“子佩,我爹爹死了。”
“你知道吗,他每年都想回草原,得知能回草原后,高兴得喝了一天一夜的酒,还说会帮我挑选一匹最烈的马……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他最爱的草原、最信任的弟弟手里……阿娘骂我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袒护我了,再也不会有人偷偷给我银子、帮我藏酒、半夜放我回府了……”
忆起曾经的幸福,拜白儿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一字一句带着莫大的悲怮。
听得人心揪。
叶子佩沉默着,扶她坐到床边。
“他那么疼我,我却无法帮他报仇,甚至连他的尸首都带不走。”拜白儿喃喃呓语,没有哭,这两天眼泪早已流光,只剩痛苦,“如果我能早点去找他,他就不会死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丧亲之痛最是难熬,何况长驸马死在拜白儿眼前,叶子佩不擅长安慰人,娇小的精致脸庞上是沉思,眼帘微掀,明眸透澈,粉唇缓缓掀开:“你早点去,只会和他一起命丧黄泉,你想去报仇,我不拦着,但你有没有想过长公主?”
“丧夫又丧子,双重打击之下,她会如何?”
满心欢喜的在京城等夫君和女儿,结果传来的是死讯。
如此重大的打击,长公主就算不缠绵病榻,也会郁郁寡欢一辈子。
拜白儿满是恨意的眼里出现迷茫和光亮。
是啊,她还有娘亲。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爹爹死却无法报仇,又要如何把死讯带回京城,告诉阿娘。
“与其自责,不如好好养好身体,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叶子佩的声音清脆有力,亦很是冷静,敛眸凝视着拜白儿,一字一句直击心扉。
“空有恨意,没有本事,那是无能狂怒。”
那是去送死,凭添一条冤魂罢了。
凡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届时,亲者痛仇者快,是你想看到的吗?”
拜白儿一震,呆滞了刹那,眼中逐渐有了光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
不,她不愿意。
叶子佩用仅剩的茶盏倒了一杯茶,袖子下的手掌具现出一颗药丸,丢进茶杯,极快消融,推给拜白儿,起身离开:“白白,我会帮你报仇,是从长计议手刃仇人,还是现在去飞蛾扑火,你好好想想吧。”
拜白儿捧着茶杯,有些怔然,目光迷茫。
她缓缓低头,望着这一杯清茶。
……
叶子佩出了房间将门带上,看到左边的走廊上,悯正立在那里,望着房门的方向。
也不知站了多久。
见她出来,悯正主动走来:“郡主,她如何了?”
语气虽平静,看似只是悲天怜人,但叶子佩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微妙,他眼底藏着很深的担忧与心疼,怕是悯正自己都没察觉。
眸色一闪,叶子佩微微拧眉,缓缓摇头,半真半假道:“不太好,她有心结了,不知道能不能听得进去我的话,我怕她会执意报仇,被仇恨蒙蔽双眼,悯正大师,能拦住她的只有你,这些天麻烦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我怕她做傻事。”
悯正神色有刹那的复杂,望了一眼屋内,眼神闪烁,他本该拒绝的,但……终还是低头:“阿弥陀佛,贫僧会看着她的。”
罢了,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叶子佩心里笑了,搞定!
“麻烦大师了。”
悯正忽然开口:“郡主,莫随意轻信他人。”
叶子佩停下,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突然和她说这个。
“我从不轻信于人。”叶子佩嫣然一笑。
信任这东西若是错付,等待她的说不定是万劫不复,她可不喜欢玩火。
悯正目送她离去,神色不明的收回目光,无声叹息。
阿弥陀佛。
当晚,用膳时,拜白儿从楼上下来,已经换了衣裳梳好妆容,除了脸色苍白些,比白天好太多了,只是眼里的恨意无比浓烈。
“和乐郡主。”
“和乐郡主。”
“子佩,我要报仇。”拜白儿直直看向叶子佩,一字一句,很是坚定,“帮我。”
叶子佩浅浅一笑:“终于想开了?”
这几天拜白儿一直昏昏噩噩,清醒之后满脑子都是长驸马的惨状,叶子佩还因她失踪,让她直接崩溃了。
她想的只有报仇。
叶子佩离开后,她逐渐冷静。
那是绒国可汗,不是她一个人能撼动的。
“是。”
“你先养好伤。”叶子佩把小青从手腕上放下,“绒国是回临国的必经之路,绒可汗肯定在路上等我们,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去的,这件事不能急左右我们在冥王朝,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