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知说得言简意赅。
但谢子俊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徐一知特意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写信的原因。
徐一知是在提醒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若他将徐一知供出来,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相依为命的娘,都会遭到徐家的报复。
以徐家的权势,想要捏死他和唐氏,就跟捏死一只蝼蚁般轻松。
谢子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纸,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点燃火折子,打算将信纸烧掉。
可就在信纸即将触碰到烛火的瞬间,他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动作。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吹灭火苗,将信纸叠好塞进袖中。
谢子俊陪着唐氏吃早饭。
过程中唐氏又在唠叨他的婚事,催促他快些成亲,好让她早日抱上孙子。
无论她说什么,谢子俊都满口答应。
等吃完早饭,谢子俊拿出一叠银票:“娘,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你先帮我拿着,回头给我置办婚事的时候可以用得上。”
唐氏接过银票数了下,总共有三百多两银子,她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被天子钦点为状元,之前有不少人来给我道贺,顺便给我送了些贺礼,我把那些用不上的东西全都卖了换成银票。”
唐氏瞪他:“你啊,就是不会过日子,那些东西就算你现在用不上,以后给女方下聘礼的时候就能用上了啊!你现在全卖了,回头我还得再去买新的,又得多花钱。”
谢子俊笑着赔礼道歉。
唐氏收好银票,见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赶紧催促道:“还傻站在这里作甚?赶紧走,别误了点卯的时候。”
谢子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娘,以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氏一一脸莫名:“好端端的你说这话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心血来潮随口说的,我先走了,今天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您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唐氏将他送出家门:“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
谢子俊坐上马车。
车夫询问他要去何处?
按理来说,这时候谢子俊应该去翰林院,不然就该错过点卯的时间了。
可他却道:“去城北柳絮街。”
柳絮街距离北镇抚司很近,那里正是江微微目前居住的地方,此地因为道路两旁种满柳叔,每年春天的时候就能见到柳絮漫天飞舞,因此得名柳絮街。
马车停在院门口。
谢子俊跳下车,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
自从上次在茶楼里面意外遇见江微微,谢子俊就特意让人暗中留意关于她的消息,知道了她如今居住在这里。
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来找她,却没想到他最后到底还是来了。
上前叩响远门。
片刻后院门被拉开,阿桃看着外面的郎君,立刻就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谢子俊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是来找微微的,我有事要跟她说。”
阿桃对这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郎君没有一点好感,但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就算真要把人赶跑,也必须先征得微微姐的同意,她不能擅作主张。
她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等着。”
然后便关上院门走了。
这会儿江微微正靠在美人榻上打瞌睡。
阿桃将她唤醒,言说谢子俊来访,问她见不见?
江微微本来想说不想见的,但转念一想,昨晚顾斐刚拿到会试调换答卷的证物,今日谢子俊就找上门来了,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还是说,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她犹豫了下,道:“你让他去堂屋里面等着,我稍后就来。”
“喏。”
江微微换了身衣裙,洗了把脸,然后就出门去了。
她走进堂屋,见到谢子俊正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出神。
“谢郎君很喜欢这幅画?”
谢子俊回头见是她来了,笑着道:“这幅山水画画得很好,有种一口气要把山河社稷全给囊括进去的气势,不知这幅画是哪位名家之作?”
江微微也跟着笑了:“这是我相公在家闲着无聊随手画着玩儿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就让人装裱后挂在了这里。”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谢子俊表示无话可说,只能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江微微坐到椅子上:“你特意跑来我家,不会就是为了夸我相公画画很厉害吗?”
谢子俊越发尴尬:“当然不是,我是想在临走之前,最后再来看你一眼。”
江微微往后靠,好整以暇地说道:“看来你是已经知道自己舞弊的事情就快要被曝光了。”
谢子俊无奈苦笑:“从我被天子钦点为状元那一天开始,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回来得这么早。”
“既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你为何还要调换自己跟魏尘的试卷?”
“不管你信不信,调换试卷的事情我原本并不知情,直到我从天子手中接过那张试卷打开阅读的时候,才发现试卷中的内容并非是我写的。”
江微微追问:“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出实情?”
“当时在那种情况下,我若说出实情,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作弊,到时候不仅功名全没了,甚至还有可能招来牢狱之灾。”
江微微冷笑:“说白了,你就是自私,宁肯让别人背黑锅,也不愿让自己吃半点亏。”
谢子俊声音艰涩:“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难处。”
他爹死于非命,名声尽毁,他娘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至今他都还记得娘磕头哀求祖父帮他恢复科举资格的情景。
那时候她把头都给磕破了,鲜血不断外渗,可她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不停地哀求祖父,求他帮帮谢子俊。
在他的印象中,他娘一直都是鲜活而又高傲的,可自从他爹死后,他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瘦脱了形,整日以泪洗面。
那一次哀求祖父时的模样,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面。
看得谢子俊无比心疼和愧疚。
他必须要考上功名,必须要当上官,这样才能不辜负他娘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