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
毛茸茸的“金蚕”在空气中震动着透明如蝉翼的翅膀,那金色的绒毛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中闪烁着金子般的炫目光泽。
内室中,寂静无声,没有女子的尖叫,唯有那嗡嗡的振翅声。
床榻上,精疲力竭的蒋逸希不知何时晕厥了过去,南宫玥熟练地给她搭脉,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松了口气。
跟着,她就顺着林净尘的目光望去,两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半空中那诡异的小东西。
外祖孙俩的眼神出奇得一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奇珍药材般。
“金蚕”目标明确地飞向了床头的那段熏香,绕着熏香飞了一圈后,就用它软绵绵的身子蜿蜒地缠在熏香上,浑身金色的绒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是醉了……
南宫玥和林净尘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它的身影,皆是微微躬身,盯着那攀附在熏香上的金蚕蛊勾唇。
“外祖父,您会下蛊吗?”
南宫玥娇柔的声音忽然在内室中响起,林净尘猛然回过神来,略显惊诧地看向了南宫玥,露出一丝兴味。
南宫玥对着林净尘勾唇笑了,眸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外祖父,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说是不是?”
林净尘怔了怔后,就笑了。
他这外孙女性子还真不似其母其父,像自己!
偏偏啊,她怎么就不姓林呢,否则自己从小把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将来玥儿的医术一定是青出于蓝!
“玥儿,你想学吗?”林净尘笑吟吟地扬眉,抛下诱饵。
灯光下,南宫玥的眸子更亮了,莹莹生辉,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净尘。
夜渐渐深了,缠在熏香上的胖虫子在“醉意朦胧”中,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熏香越烧越是浓郁,胖虫子睡了过去……直到它闻到了诱人的血腥味,猛然警醒。
“嗡嗡……”
它顺着那新鲜诱人的味道急速地往前爬着,四周温暖潮湿,还有吃不完的食物,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眼看着那只“金蚕”的尾巴蠕动着钻进青年的鼻腔,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朱兴长舒一口气,目光仍旧盯着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卡雷罗。
卡雷罗的头颅随着蛊虫钻入鼻腔而微微一颤,随即又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般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
朱兴冷笑了一声,心情甚为畅快,感觉好像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在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明明身处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朱兴却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笑着恭维道:“世子妃,您这个主意真是绝了!”
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世子妃真不愧是世子妃!
南宫玥掐灭了剩余的熏香,将之藏入一个小瓷瓶中,塞上瓶塞,但是那种古怪的烧焦味还是在四周萦绕不去。
“朱兴,派人盯着他的状况。”南宫玥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已经出招,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接招了。
等他们出了地牢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寒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夜晚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如宝石的漫天星辰在夜幕中闪耀着,熠熠生辉。
夜愈深也愈静,这一晚,整个碧霄堂上下都是豁然开朗,一夜好眠……
一大早,天气微凉,露凝而白,王府的几个姑娘如常地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请安。
众人寒暄了一番后,南宫玥特意留了萧霏和萧容玉说话,其他姑娘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霏姐儿,五妹妹,你们今日就不必去映雪居了。”南宫玥抚了抚衣袖,若无其事地含笑道。
萧容玉眨了眨眼,正想问关先生是否身子不适,就听南宫玥接着道:“昨日,关先生来向我请辞,她收到一封家书,说是家中有些急事,要赶回江南。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向你们告辞,昨日就已经启程了。”
闻言,萧霏怔了怔,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眼帘半垂,眸中似是若有所思,却是不动声色。
而萧容玉的小脸上既惊讶又失望,樱唇动了动,最后乖巧地颔首道:“是,大嫂。”小姑娘的眉宇微微蹙起,连眼眸都有些黯淡。
南宫玥自然明白,只能柔声安抚道:“五妹妹,等过几日,我再为你们找个授棋的先生可好?”
萧容玉努力振作起精神,欠身谢过了南宫玥,然后道:“大嫂,元宵快到了,我给煜哥儿做了一盏猫儿灯,就差上颜色了,等我做好了,就给煜哥儿送来。”
“五妹妹手真巧,那我就替煜哥儿好好谢谢五妹妹了。”南宫玥不由失笑,大概整个王府和碧霄堂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对着小家伙投其所好了。
萧容玉腼腆地笑了,又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就退下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萧霏还是坐在原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宫玥,正欲说什么,鹊儿脚步轻盈地进来了,禀道:“世子妃,蒋夫人来了。”
蒋夫人自然是浣溪阁的蒋夫人。萧霏瞳孔微缩,抬眼看向了南宫玥,正好对上南宫玥幽深的眸子,只听她含笑道:“霏姐儿,你若是无事,就随我一起去见见蒋夫人可好?”
萧霏一边应声,一边站起身来,眼神更复杂了。
姑嫂俩便一起去了朝晖厅,蒋夫人已经坐在了厅堂里的一把红木圈椅上,只见她穿了一件宝蓝色如意三宝纹刻丝褙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上只戴着一支白玉簪,腰杆挺得笔直,看来不卑不亢,优雅得体。
见南宫玥和萧霏携手而来,蒋夫人站起身来,给二人见礼:“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
待三人坐下,丫鬟又上了茶后,蒋夫人便直接问道:“不知世子妃找我可是有什么指教?”
蒋夫人看着镇定,其实心里却有几分忐忑。事有反常必有妖,世子妃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把她喊到王府来。
南宫玥一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也不绕圈子,道:“蒋夫人,你是何时认识的关先生?又怎么会想到请她来南疆?”
两句简单的问话让萧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关先生她……
蒋夫人也是面露讶色,心道:难道那关锦云有什么问题?!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是蒋夫人很快就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地道来:“世子妃,我是半年前去江南游历时在一个棋会认识的关先生,当时江南不少文人墨士都参加了那个棋会。我见她为人虚怀若谷,棋艺不凡,就与她讨教了一番,彼此一见如故,就算之后我回了南疆,我与她也不时通信。三个月前,她去泾州拜访影梅庵的静心大师讨教佛法,我想着泾州离南疆不远,就干脆请她来骆越城小住,也可切磋棋艺。”
南宫玥一边听着,一边喝着茶水。以这阿依慕的才学,想要与人“一见如故”真是轻而易举,从萧霏与萧容玉对她的推崇也是可见一斑。她能耐心地花费半年来布局,也难怪蒋夫人会被其利用。
这个女子确实智计绝伦,又隐忍狠绝,如果百越先王有她的才智,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南疆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幸好,这世上没有“如果”。
南宫玥沉吟一下,又问道:“蒋夫人,你可知道关先生在骆越城里还有什么住处?”
“关先生曾经托我在上阳巷给她找了一处宅子……”蒋夫人立刻答道,她不是蠢人,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前日药行街那一带被王府护卫和巡城卫封路的事,听说那日还抓到了南蛮奸细,而药行街距离上阳巷也不过才两三条街而已。
想着,蒋夫人的拳头在袖中握了握,心中一股寒意翻涌着。
“上阳巷的宅子是夫人你替她找的?”南宫玥眸光一闪,又问道。
蒋夫人心中更为惶然,巨细靡遗地解释起来:“回世子妃,正是。关先生本来只打算在城里小住半月,就借住在浣溪阁中。后来,她被请到王府做先生,就说既然要在骆越城里长住,不如找一间王府附近的宅子,一来休沐时可以小憩,二来也可以招待友人。”当时,蒋夫人想想也觉得关锦云说得不错,王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宅子,住着总有各种不便,就帮着找中人看宅子。
顿了顿后,蒋夫人又补充了一句道:“是我给介绍的中人,她亲自去看的宅子。”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又道:“蒋夫人,如果你看到关先生的话,记得莫要惊动她,派人悄悄来碧霄堂告诉我。”
闻言,蒋夫人总算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关锦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至少世子妃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追究浣溪阁。
也是,世子妃一向明理。
蒋夫人起身,福了福身后,就告辞了。
厅堂中的姑嫂俩目送蒋夫人的背影远去,直到确认蒋夫人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沉默许久的萧霏才开口道:“大嫂,关先生可是奸细?”她的声音艰涩无比,乌黑的眼眸如同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
“不错。”南宫玥既然带萧霏过来,就没打算瞒着她,道,“关锦云是百越的奸细,潜入王府乃是别有所图。”
就算心里已经猜到了,萧霏还是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一阵后怕。她缓缓地又道:“大嫂,关先生救了五妹妹也不是巧合对吗?”
南宫玥点了点头。
萧霏心中一凛,既然救人不是巧合,那么吉利坊走水也不会是巧合。古语说:观棋如观人。她以为关先生如她的棋一般风光霁月,她大意了!
想起这段时日与关锦云相处的一幕幕,萧霏的嘴唇抿成了一套直线,眸光更为晦暗,“所以,那日在碧霄堂刺杀大嫂未遂的人是不是……”也是关先生?!
南宫玥见萧霏眉心郁结,便出声开解她:“霏姐儿,人心难测,无需介怀。有道是‘怀璧其罪’,只要镇南王府屹立南疆一日,就总会引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有的时候,并非事事提妨就能万无一失,更何况,这世上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即便不慎让人钻了空子也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从劣势中找到生路,扭转乾坤!”
萧霏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关先生曾与她说过下棋时一步错,步步错。可是,大嫂终究将关先生给揪了出来,改变了王府原本的劣势……
南宫玥循循善诱地又道:“霏姐儿,刚刚蒋夫人的话,你怎么看?”
萧霏歪了歪螓首,仔细回想着,道:“关先生是蓄意结识蒋夫人,就为了能理所当然地出现在骆越城降低我们的防心,她为人极为耐心隐忍细心……大嫂,她可是还在城里?”
“不错。”南宫玥直言不讳地点头。
所以大嫂现在还在搜寻关先生的下落,大嫂找蒋夫人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寻找线索。萧霏仔细地把蒋夫人刚才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道:“大嫂,就像我给善堂找宅子一样,关先生如果要在城里找合适的宅子的话,只看一处肯定是不够的……”
以关先生的谨慎,肯定不会躲在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地方,那么借着看宅子的机会在各处探路倒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可是以关先生的谨慎,应该也会猜到她们可能会去找中人问话……
萧霏苦思冥想着,就听南宫玥吩咐百卉道:“百卉,你让朱管家把中人叫来,把他带关锦云去过的地方都搜一遍,包括路过的客栈以及空宅子。”
萧霏顿时眸子一亮,百卉则含笑领命,然后就匆匆离去。
送走了客人的碧霄堂安静了下来,但是城里的喧嚣却还未止息,一队队城巡卫的人在街头巷尾搜查游走,宣告着城中的某个角落还潜伏着南蛮奸细。
“踏踏踏……”
又是一队巡城卫策马在一条街道上呼啸而过,不远处,一个本来正往前走的瘦弱男子赶忙右拐走进了一旁的一家茶具铺子,粗声道:“老板,我想买一套茶具。”
老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开始给他介绍铺子里的各种茶具。
瘦弱男子随手拿起一个天青釉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眼角瞥到刚才的那队巡城卫在外面呼啸而过,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她乔装打扮成了一个男子,否则刚才恐怕已经引起巡城卫的注意力。
该死!
阿依慕心中暗骂,看来自己的行踪很有可能暴露了。
毕竟这骆越城是镇南王府的地方,自己行事也难免受到掣肘,自己必须尽快救出卡雷罗才行。
老板笑着凑了过来,“这位爷,您真是有眼光,我们铺子里这套茶杯,还有这套碗碟可都是汝窑瓷,我这里统共也就这么一套,您在骆越城里也别想找到第二套,您看这色泽青翠,釉汁肥润莹亮……”
老板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阿依慕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个偌大的天青釉瓷盘上,两者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板,你有没有听过‘汝瓷无大器’?”阿依慕讽刺地说了一句,区区一个商户也想糊弄自己!
老板的笑意一僵,看来今天是遇到行家了。
阿依慕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茶具铺,幽深的眸中波涛汹涌。
她昨日令人把信送到了镇南王府,可是到现在,王府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表示,看来对方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呢!
阿依慕脚下的步子停驻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早就调查过蒋逸希,知道蒋逸希的夫君韩淮君此刻正在西疆的战场上与南疆军并肩作战。镇南王府一向治军有道,南疆军方能如此强盛,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镇南王府也必须要保住蒋逸希,所以之前她才能成功地用蒋逸希换回了卡雷罗。
可是这一次,王府那边却至今没有动静。
看来,自己得以母蛊催动子蛊,让那些大裕人见识一下金蚕蛊的厉害了!
阿依慕勾出一个狠戾的浅笑,笑容藏在虬髯须中,显得有些狰狞而诡异。
此时,日头正盛,冬日和煦。
然而,对于地牢中的卡雷罗而言,日夜根本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是在一阵剧痛中猛然惊醒的,那剧烈的绞痛自腹中传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肠胃一般,令他痛不欲生。
卡雷罗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痛楚,发出阵阵难耐的呻吟声,第一感觉就是今日的饭菜恐怕是被人下了毒……
萧奕此刻不在骆越城,卡雷罗本以为自己会被关上一段时日,暂时不会有人对自己下手,却没想到……
“啊——”
卡雷罗终于按捺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额角的汗水汩汩流下,只觉得那剧痛骤然间从腹部往上移到心口,心如刀割,仿佛有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唔……”卡雷罗双手捧心,手指用力地抓住胸口的衣料,隐约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眼帘微颤,忍痛扒开了自己的前襟,俯首朝自己的胸口看去,双目瞠大,浑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般,透心凉。
只见他的心口上凸起了指甲大小的一块,那“凸起”绕着他的心口快速移动着,然后又急速朝脖颈的方向上移……
卡雷罗抑制不住地再次发出哀嚎,痛得在地上打起滚,只觉得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心中悲凉。
怎么会?!
他竟然中了蛊毒!
金蚕蛊怎么会到了他的身上?!
那绝望的痛呼声在地牢中声声不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卡雷罗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牢房中的一切早就被外面的守卫通过一道两指粗细的缝隙看在了眼里,缝隙之后又被关上,守卫立刻把地牢中的状况禀告了朱兴。
不一会儿,小书房里的南宫玥也从百卉口中得知了此事,似笑非笑地勾唇,随口问了一句:“现在快正午了吧?”
百卉应了一声,南宫玥抬眼朝窗外看去,此刻外面日头高挂,万里无云。
外祖父与她说过,这金蚕蛊是日息夜行,这大白天的,卡雷罗体内的蛊毒忽然发作,而且还痛不欲生,想必是因为有人特意在催动金蚕蛊作祟。
能做这件事的人也唯有身怀母蛊的阿依慕无疑!
想着,南宫玥的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乌黑的眸子里闪现嘲讽的光芒。
阿依慕应该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应她的那封信,所以就想催动蒋逸希体内的蛊虫作祟来对自己施压。
可阿依慕又怎么会想到她的恶意全都如数报应在了她自己儿子的身上!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句话说得还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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