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一时无话,没有言语回应,
那边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温和而轻柔,有些低沉,而后电话里再没有其它声音,许念在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你愿意,什么时候都行,我可以等。”许念坚定地说,语气认真,不像是哄人的话。
她蓦地笑了笑,将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远离人群走到一个路灯底下,边走边说:“等过几年再看,现在还早。”
“可以早一点做准备。”
顾容忍俊不禁,眉眼间都染上笑意,脸色不再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回头望了望严旭他们,她嗯了一声。
结果对面那二傻愣故意问:“嗯什么?”
她不说话。
“同意了?”对面继续问。
她张张嘴,斟酌词句,应道:“我没说。”
许念在笑,不知道哪点好乐呵,好一会儿,才喊道:“小姨——”
语气又变得认真无比。顾容应:“嗯。”
“我很想你。”
彼时的巴黎凉风悠悠,乍然还有点冷,顾容拢紧长款黑色风衣,甫一低头,乌黑的发丝从耳朵后落了下来,柔柔垂在脸侧。
读书的日子上课实验两头繁忙,许念干脆回学校住,这样可以节省更多时间,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八斤,偶尔会遇到顾母,顾母仍旧老样子。
9月22日那天是秋分,天气已然凉爽不少,气温稳定在20c左右,正是乱穿衣的时候,早上出门穿短袖短裤,晚上回来换长衣长裤,穿多了热,穿少了冷。实验室那边事情多而杂,当天来了四个新人,张教授把新人们分到不同组,并且重新再分配任务,许念除了要跟着研究生师兄师姐一起做实验,这次分还到了新的任务,需要带两个新人申请实验项目,大二大三跨度大,留给她的适应时间尤少。
张教授单独叫人去办公室详谈,说来说去,反正就是要重点培养的意思,让好好努力,许念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段时间里,上一学期以及学年的成绩排名已经整理出来,许念双第一,上学期绩点更是突破新高,各种奖肯定稳了,奖学金也稳了。沈晚成绩仍然吊车尾,不过好在都险险及格,由于考试改革,上学期挂科的人数较之前来说更多些,学院因此勒令各科老师要加大学习强度,教务处那边脑子一热,差点整出个强制上晚自习来,好在最后没实行。
但是各种规定下达,也足以让放养了两年的学生们叫苦不迭,大学真没想象中那么美好,有时候不比高中轻松。
机械学院加了门新的软件课,且第四周就会结课,之后第八周又会结一门,十周考试周,简直逼得学生们喘不过气。许念也觉得时间太紧,可还是提前去唐敏之那儿请假,时间再紧,巴黎肯定要去,请假的借口五花八门,反正不能说是去看秀,唐敏之倒没为难她,爽快直接签字盖章。
学校的生活就这样,不时小波澜,可总的来说平淡无奇。
这段日子里,许念除了忙学习就是守着手机,离25号越来越近,不免有些紧张。
顾容走之前还说有空就回来,真到了那边,哪来的时间回来,每天能打个电话就不错了。听严旭讲,走秀结束后,还有专访活动这些,总之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不是简单走个t台就完事。
不过一切都会在29号那天完结就是了。
所有的事情都十分顺遂,除了一件事。23号那天下午,是一周里唯一一个没课的下午,许念本打算去实验室,可刚吃完午饭,许奶奶打来电话。
许奶奶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哭着说了两个字便没了下文,之后便是喧闹和喊声——许奶奶晕倒了。
许念知道她在哪儿,下意识背着包转身朝校门口走,并打电话给张教授请假,抵达g市第一人民医院时天刚刚黑,医院就诊大楼里人流进进出出,后面是住院部,她快步上到三楼,病房外围了一堆人,都是许家的亲戚。
这些人不像许成良,曾经对许念都还不错,大家都是讲理的人,见她来了,赶紧招呼两声,大伯母拉着她偷偷说:“妈在病床里,你爸还在抢救室。”
许念扫视一圈,发现大伯他们都不在,应该在抢救室外边等。病床门关着,暂时不让大家进去,对比于其他人一脸心急如焚的表情,许念显得淡定从容,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离人群有两步远,一个人默默无声地候着,薄唇紧抿,看起来十分颓唐。
“哎哟,真是造孽,成良还没出来呢,这边又倒下一个。”一亲戚摇头道。
“昨儿就进了一回抢救室,今晚又去,能不急么。”
“唉,成良那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话到嘴边,兴许是觉得不吉利,赶紧打住。
……
亲戚们小声地你一言我一语,皆在担忧。
大伯母瞧瞧病房里,再偏头看了眼许念,暗自叹口气,都这种关头了,指责谁对谁错都不再重要,只盼能捱过今晚,都好好的。
许念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直到病房门打开,护士说:“病人已经醒了,你们也别一窝蜂进去打搅她,派两个人看着就可以了。”
亲戚们相互对望,一时半会儿没决定好谁去,大伯母立马发话:“阿念,咱进去吧。”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护士指挥道:“行了行了,你们别堵在这里,里面还有其他病人呢,麻烦都让开点,去凳子上坐着等也行。”
许念紧随大伯母推门进去,病房里药水味浓重,有点刺鼻,许奶奶在最里面那个病床上躺着,闭着眼睛,重重地叹气,听见动静便朝门口望了一眼,瞧见是许念来了,登时满泪盈眶,泪珠子直落。
“别哭,”许念抽了张纸帮她擦擦,安慰道,“没事的,奶奶你别哭……”
许奶奶哭得更厉害,抬手抹抹眼泪,可什么都没说。大伯母一脸为难站在后面,面上带着哀伤的神情,抢救室那个生死未卜,许奶奶又这个样子,许家谁会好受呢。
“奶奶对不起你……”许奶奶握着许念的手哭道,满是皱纹的脸此时更加皱巴,嘴皮子都是乌青色的,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眼泪珠子不停掉。
许念都懂,还能为什么事,如今这种情况,谁都说不清,怨也好,不喜欢也罢,许奶奶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许家其他人也没有,她现在大可一走了之,别人如何指责她毫不关心,可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她不是为许成良,而是为其他人。
知道她今晚不会走,许奶奶情绪稳定了不少,等恢复些了,让大伯母扶着自己去抢救室那边,并带着哭腔嘱咐许念:“你就在这儿等,可别走啊……”
许念陪她们一起过去的。
抢救室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许家男男女女眼里都噙着泪光。
生死是这世间最大的两件事,在大多数人看来,无论一个人生前是怎样的,一旦他要死了,那些事都会一笔勾销,大家更多的是记得这个人的好。
现在就是这样。
可惜小时候的记忆早淡了,犹如一滴墨水融进大海里,再无迹可寻,许念的脑子里连许成良半点好都没有,那些温馨的美好的画面,全部都没有这人的存在。她站在抢救室外,与其他人的心情格外不同,压抑、沉重,但一点不伤心。
换成任何一个陌生人,她的心情都这样,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就是这样。
下半夜两点多,抢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许成良被推出来,亲戚们想要围上去看看,可被医生呵斥开。
许成良的眼睛半睁着,应该是看到她了,泪珠立马就顺着眼角滴落,可说不出话。
他被越推越远。
可算救回来了,大家悬着的心暂时落下。大伯母护着许奶奶,安慰道:“妈,没事了,你别担心,没事没事……”
许奶奶抬手抹眼泪,偏头望望许念。
许念一言不发,周身萦绕着冷淡疏离。
没人出言怪她,指责、埋怨都没有,亲戚们在这一点上拎得清,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家心里明镜似的,眼下许成良最看重的就是许念,谁敢说一句她的不是,要是她置气不来了,怎么办?
许念是天亮以后才回的学校,期间没有见到许成良,那人在重症监护室躺着,医生没敢给个确切的回答,要死了,还是能捱一阵,谁都不能确定。
下午只有第一大节有课,之后许念回宽北巷收拾东西,出国的飞机在明天傍晚时分。走前她去看了八斤,再买袋水果去医院探望,水果是给许奶奶的,许成良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不过听说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
得知许念要走,许奶奶略担忧,拉着她的手不放,直问:“远吗?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许念只说:“27号就回来。”
许奶奶这才放心了,毕竟兴许那时候许成良还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她抓紧许念的手,郑重地拍了拍,带着祈求的语气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回来……”
许念沉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女,许念能理解,但不能接受,即便许成良已经快不行了,大度宽容,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出了医院,回家。
下午三点的时候沈爸爸开车过来接她,四人一同去机场。
临行前,顾容打来电话,叮嘱了几句,许念一一应下:“知道,别担心。”
顾容很忙,没两分钟就挂断电话。
因为电话是打到她手机上,一旁的沈爸爸沈妈妈并不知道是谁来电,夫妻两个正在讨论到了巴黎以后该去哪里转转,买点什么之类的。
沈晚清楚谁打的,经过了一阵别扭期后,如今她已经能勉强接受许念跟自家小姨在一起的事实,不过“姨妗”三个字还是叫不出口,许念比她还小,真张不了嘴。她其实纠结过,该叫“小姨夫”还是“小姨妇”,一个怪异,一个不好听,周围的亲戚里又没谁有同性伴侣,于是特意上网查了下,原来该叫“姨妗”,感觉也怪,还不如就叫“阿念”呢,习惯又顺口。
这妮子坐到许念旁边,瞥向已摁灭的手机屏幕,故意问:“我小姨打的?”
许念如实回答:“嗯。”
“哦。”她说道,抬眼瞅瞅许念的表情,忽地又望向别处,但肩膀却靠许念更近,低低道,“说了什么?”
许念好笑。
坐长途飞机不好受,而且还是第一次坐飞机,许念晕机,全程都在睡觉,迷迷糊糊被叫醒时,飞机已经降落,四人在机场休息了半个小时才出发。
沈爸爸会法语,出去以后全靠他翻译,法国人似乎不太爱用英语这门国际语言,你用英语询问,他们大部分人会直接忽略掉。到达酒店以后,各自收拾,之后出去吃饭,顾容有事忙,暂时不能过来。
许念给她发过消息了,不过她没回。
脑袋到现在都还是晕乎的,许念根本没怎么吃东西,末了回酒店休息,一挨上枕头,睡意立即上来,再次醒来时是被门铃声吵醒,睡眼惺忪去开门,门外站着酒店服务人员,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她听不懂的话,然后走了。
许念一头雾水,关门,打算洗把脸醒醒神,去找沈晚他们,顺便等顾容。然而刚回身走了两步,敲门声响起,她还以为是沈家三口之一,径直回去开门,一束红玫瑰映入眼帘,接近着一道高挑的身形挤了进来,不等她开口,对方直接扣住她的腰肢,凑过来含.住她的唇瓣。顾容还穿着高跟鞋和修身的长裙,如此便比她高一些,这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深.入、缠.绵,撰取她的温.热气息。
这个急又霸道,许念任由对方抱着,霎时间还有点懵,等顾容放开,她才稍微回神。
顾容口红都花了,唇角红红的。
她愣了愣,下意识去帮对方擦。
“什么时候来的?”
“快半个小时了。”顾容如实说。
许念一顿:“怎么不早点过来叫我?”
“先去了姐那里,聊了一会儿,他们说你在休息,”顾容帮她理理头发,“很累?”
许念摇头:“不是,就是飞机坐久了晕,有点难受。”
顾容将玫瑰递给她,接了杯水过来,“今晚好好休息。”
许念颔首,两人到沙发上坐下,顾容凑过来帮她按了会儿太阳穴。
闻到熟悉的淡淡的香味,许念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将脑袋抵在对方颈间,嗡声问:“今晚还要走么?”
“嗯,”顾容回道,抱住她,“十一点之前必须过去,本来他们还不让出来的,借口不舒服才能出来。”
也是,明天就要正式开场,主办方得负责。许念有点乏,不想说话,亦抱着她,安静地享受这不多的独处时光。
抱了一两分钟,她凑上去寻顾容的唇,不过没立马亲,而是在唇角辗转了会儿,再慢慢探进去,这个续了很久,结束时,顾容的口红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两人都有点激动,但又十分克制,小别胜新婚,恨不得能融进对方的骨血里,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势必要温.存一番,许念伏在她耳畔低低喘.气,待平歇了,亲亲对方的脸。
“阿念……”顾容低喊,手抚在她肩上。
许念偏偏头,唇上又是一热。
她挨着顾容亲昵蹭蹭,亲了亲对方的鬓发,两人抱在一起窝沙发里。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还没呆多久,顾容的手机铃响,经纪人打电话来催,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久留。许念帮她整理裙子,重新涂口红,要送她离开,快走到门口,这人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顾容,埋在对方颈侧,闷声道:“明天见……”
顾容一怔,安抚地拍拍腰间的手臂。
经纪人一直在酒店门口等,待顾容下来,将车开过来接人,许念站在原地目送车子驶进夜色之中。夜晚的巴黎静谧,酒店这里灯火阑珊,路上的行人稀少,她懒懒散散回房间,快走到自己那间房时,忽地撞见沈妈妈。
沈妈妈不解,问道:“怎么了,要做什么吗?”
许念连忙应道:“没有,只是出来走一走。”
瞧见她嘴唇上不均匀的口红,沈妈妈立时愈发困惑,总觉得那颜色分外熟悉,脑子里忽而闪过什么,刚要抓住那想法,沈晚突然跑出来拍她的肩,喊道:“妈,你杵在这里干嘛呢?”
这冷不丁的来个人,沈妈妈吓了一跳,连要做什么都忘了,嗔道:“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吓人得很,我就出来看看,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沈晚歉然耸耸肩,卖乖道:“我这不是听见你们的说话声么,就出来瞅瞅,顺便想找阿念说会儿话,飞机上睡久了,现在还不困。”
沈妈妈拿她没办法,说了几句,让她俩别熬太晚,然后进房间去了。
沈晚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念,直直盯着,挑挑眉。
许念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妮子指指嘴巴,忸怩道:“这儿,有口红……”
许念反应过来,登时脸热。
巴黎的天气比g市凉爽一些,早上,四人去逛街,为晚上的看秀做准备。
期间许念给顾容发了好几条消息,对方应当很忙,一条都没回复。沈妈妈带着他们去试晚上要穿的服装,毕竟是重要的场合,怎么也得穿正式点,沈晚鬼点子多,想起上回机器人比赛时许念穿正装好看,于是非得让许念整套正装。
还别说,这纯手工的东西一上身,果然不一样,许念长手长脚的优势摆在那儿,一身玄黑西装让她穿出了高雅禁欲感来,那气势瞬间一变,英气优雅,简直就是衣架子。
“合适合适,就这件了。”沈妈妈笑道,不等许念有任何迟疑,直接刷卡买单。
至于沈晚,则是一袭淡绿的长裙,她平时欢脱得很,裙子高跟鞋一搭,竟有了点温柔淑女的味道。
进场之后,两个小辈一直跟着沈爸爸沈妈妈走动,等时间快到了,到指定的位置坐下,他们的位置十分靠前,偏右一些,期间数个外国人小声同沈妈妈打招呼,悄声聊了些话。
许念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坐着等。
走秀准时开始,这是一个以中国风为主题的服装秀,名气啊地位啊那些许念都不懂,只知道是国内某运动品牌举办的,顾容在众多品牌中选择了这个,意寓归根,不忘初心,以民族为落点。
她是开场模特,一身红出场,清冷禁欲的面孔一出现,大气而惊艳,台步又稳又气势逼人。许念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满眼都是这个人,t台上的顾容与生活里认识的那个大为不同,冷艳,眉眼间满是淡漠,大气中流露出十足的性感,夺目耀眼。
一场秀的时间不长,品牌方的发布规模并不大,但再见到顾容已近十点,沈爸爸沈妈妈还在与其他人畅聊,沈晚陪许念等着。
顾容连妆都来不及卸,出来找许念,沈大灯泡自觉退开,把空间留给这两人。
明天还有一场秀,许念肯定是看不到了,他们四个马上就要走,抱顾容的时候,许念借机亲了下她的脸侧,低声道:“我在家里等你——”
顾容认真应了一声。
这一面连十分钟都没有,很快,沈爸爸沈妈妈过来,回酒店拿行李直接去机场,连夜坐飞机离开。
到达g市时仍是半夜,回不了学校,许念在沈家睡了一晚。
翌日秋高气爽,天气凉快且舒适,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缺的课和作业补上,一切照常进行。傍晚,许奶奶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许成良气色好转了许多,这两天稍微能吃点东西了,许念没好多说,听着就是,挂了电话为制图大赛做准备。
28日,制图大赛如期举行,几乎没什么难度。
当晚顾容来电,她马上登机,十几个小时后就能到家。
许念肯定高兴,躺床上愣是没半点睡意,满脑子都是对方的身影,这一次回来以后,两人就不会再像这样分别了,她得做点事情,兴许可以订束花,或者做好饭等着,亦或者直接去机场接人。思及此,突然懊恼,之前竟然没想到去接机,可以买束花去机场接人,之后再回家吃饭呀!
她翻了个身,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许奶奶,接起,对面传来大伯母哭泣的声音:“阿念,你爸……你爸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