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走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被压实的、咧着细纹的黄土地弯弯曲曲的指引着熟悉的前路。
高木子知道,过了这个猪圈,前面就是一个鱼塘,鱼塘的旁边有个宽阔的大场,也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庭院。
池塘的对面,就有三间联排的泥草屋。那是外公外婆住的房子,也是母亲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外婆~~外~~”
恍恍惚惚的喊了两声,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高木子这才恍然想起,那个满头白发,总是笑嘻嘻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前来的老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走了。
再也,再也不会一边摇头无奈笑骂着嘻嘻哈哈乱跑大叫大小的皮猴子们:’这帮小皮猴子’,一边忙忙碌碌的准备饭菜。
再也不会供着佝偻的背,执意的自己跑进那一圻菜地里,熟练且忙碌的宅着藤架上的瓜果蔬菜,不停地说:多带点,多带点,外面买的都要钱,还打农药,不如家里长得好。
再也不会一边不舍的忍着眼泪,一边嫌弃的摆着手催促:“快走吧,再不走,到家天都黑了。”
“李全芬,李全芬!”
“哎!”
微风伴着那爽朗的清脆声音一下子呼在了脸上,打散了心头萦绕缠绵住的那抹忧伤。
高木子循着声音望去,刚才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出现了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扎着两个乌溜溜的麻花辫子,坐在芦苇压扁后编制了一大半的席子上。那张正在编着的席子下面,已经高高的叠了好几张变好了的。
浅金色的光洋洋洒洒的洒在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光滑略显黝黑的脸上。那样温暖,那样清澈。
根本没有任何的迟疑,高木子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女孩儿是谁?
泪,一下子汹涌的溢出了眼眶,汹涌澎湃,猝不及防。
原来,妈妈也曾那样年轻美丽;原来,妈妈也曾那样纤瘦窈窕;原来,年轻时的妈妈,那样青春、漂亮!
“你是谁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你来我家找谁?哎,你哭了?哭什么呀?”
走到近前的女孩儿甩着胸前的两个麻花辫,歪着脑袋,略带黝黑的脸上绽着浅浅的和善笑意。声音并不特别轻灵,带着别有的活力和力量。
“妈~~我护着你,以后,我来护着你!宠着你,惯着你,我来……”
抱着女人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瞬间将睡梦中的高木子惊醒。
哽咽着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高木子望着窗外依然亮起的天色,用力抹了把脸,缓缓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高木子,如果今天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打算怎么过?哪怕是最后一天,也要让他们看到笑着赴死的我。高木子,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又做噩梦了?”
清冷冷的声音自窗帘处传来,是那一贯爱走高冷路线的家伙。直到现在,高木子也没能准确分辨出这个家伙到底是男是女?直接开口去问,又似乎显得太过失礼。于是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似懂非懂,不懂装懂。
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不请自来的‘造访’,高木子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坐起身,看着躲在角落里的那道纤瘦身影,哑声回答:
“没有。”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模样,你的话有多少的可信度?”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鬼给鄙视了的高木子咳了咳嗓子,刚想要解释,却又被对方紧接着抛出来的问题直接哽住了声音:
“你当初,为什么要死?”
嘎?
高木子一时有些闹不清前后两个疑问句之间有什么关联?只瞪着酸涩肿胀的眼睛,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回答?
这个问题,自打醒来之后,就没有一个人开口问过。虽然,按道理来说,它似乎应该是个早该被问烂了的问题。
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微微浮肿的脸颊僵硬的扯动了两下,干涩的笑容连高木子自己都觉得心虚的很:
“也许,嗯,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
用力点了点头,高木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只像个做错了事急于想要辩解的孩子,紧张的抱紧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唔哝着说道: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不幸的童年,不幸的人生,不幸的际遇。似乎我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侧面印证我人生的失败和卑微。年虽逐年增长,可人生却被我活得乱七八糟。职场上司的霸凌刁难,家人对我的不理解,对童年生活的一再怨怼遗憾。我似乎,将自己的生活只活成了一种遗憾。所以愤怒、自责却又对自己的懦弱无能无能为力。
总觉得,全世界都是黑色的,只有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躲在黑暗中,正伺机将我撕碎。那种全然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彻底无助,那种冰冷到似乎连灵魂都被冰封的森冷绝望,让我看不到任何一点点的希望。没人能救我,没人愿意救我。我就像个溺水的人徒劳无功的扑腾着,岸上的人却只是冰冷冷的围观,没有一个人伸手想要救我一救。我,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决绝。”
“因为害怕,所以,决绝?呵!是啊!可不是么!说到底,说到底是因为害怕啊!不被理解、不被接受,自然也就不被尊重、不被需要……”
顿了很久,久到陷入思绪的高木子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隐约却分明的灰暗时,身影越发被隐藏到了暗影里的家伙终于再次开口,呢喃如梦呓: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
高木子不知道,一个活了三十五年一事无成,要样貌没样貌,要学识没学识,要能力没能力,要胆魄没胆魄,活了小半辈子却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谨小慎微最后却遭职场霸凌被逼裸辞,抑郁跳楼才刚醒来的自己,究竟有哪里值得羡慕?
“你,有足够多的爱。”
“爱?你是说,我的家人,朋友?确实!我真的没想到……其实,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不被母亲喜爱的孩子,也是在母亲眼里最最无足轻重的孩子。我原以为,家里有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即便我真的死了,对于母亲而言,也该是不算什么的。可我没想到……”
“不,我说的,是你的心。”
“我的心?“
“你有一颗,弥足珍贵的心。”
躲在暗影里的家伙最后说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之后,就彻底消失了踪影。亦如他出现时的那般随意,就这么一声不吭、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