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小红鱼在越来越黑的海底持续下潜,周围的能见度也在肉眼可见的持续降低。到了最后,就只有前面那一团红光照耀着黑黢黢的四周。周围很安静,只有那嗡嗡不甚清晰的水声在耳畔缓缓绵延。
心,像是突然之间被全然挖空了的一般,空荡荡的让人禁不住心底发虚。那黑黢黢的四周,总让高木子觉得,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扑将过来。
呜咚呜咚的水声就在耳畔,却又恍惚间离得很远。整个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只有那无边的黑暗,沁骨的冰寒,还有,那噬心的无言孤独。是的,孤独。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难以言明的孤独恐惧。
无尽的黑暗里,她看不到其他,眼前只有那一抹无边黑暗里闪烁着的红光。高木子甚至不时生出一种错觉来:那微弱的一圈光亮,会不会在某一个完全不能预料的时候,突然的熄灭消失?
可消失之后呢?自己,还能继续存在吗?或者哪怕是此时此刻,自己,真的是存在的吗?还是,眼前的那一团红色的光,其实就是她自己?那此刻追逐着红光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正自不知所云的胡乱想着,一直跑在前头的小红鱼突然调转方向,朝着高木子转头游了回来。速度很快,连躲闪的机会都不给,对着高木子的脑门儿就是用力的、无情的、狠狠的一撞。
那劲道,竟然和师父打她脑袋墩儿时的并无二致。倒也不怕把它自己个儿撞飞出去。
“嘶~~好痛!这可是水下,你个小小鱼娃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道?信不信等我回去,真的把你抓回去炖汤喝了?”
完全无视高木子毫无气势可言的威胁,小红鱼见打击目的达到,酷酷的一个甩尾,再次向着前方窜了出去。
摸着脑袋红着眼的高木子发誓,小红鱼转头前看向她的那眼,百分之二百是挑衅。分明就是在说:“等你有本事抓到我再说”。
这一撞,倒是把高木子脑子里那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胡思乱想全都撞飞了个干净。摇了摇有些发蒙的脑袋,高木子聚精会神跟着前面半点情面也不讲的小红鱼,快速往前游着。
不期然,空旷旷的耳畔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逼得高木子不得不捂住耳朵,再次停了下来。
原本既然无声的四周,骤然回荡起母亲颤巍巍的泣声呼唤。虽人在深海,那声音却像是就在耳边的一般,清晰无比:
“木子,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好不好?妈妈求你了,求你醒过来好不好?木子,妈妈的小乖乖,醒过来…你醒过来呀……”
“妈?妈妈?”
茫茫然看向黑黢黢的四周,高木子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幻听了?这么深的海底,怎么可能会听到母亲的声音?醒来?什么醒来?现在的她,分明就是醒着的呀。
可那熟悉的呼唤,那分明带着泣声的声声呼唤,又到底是什么?自从醒来之后,自己似乎就再也没能和父母家人联系上过。而那熟悉的呼唤,自打在医院醒来之后,就不止一次的出现过。
那些梦,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心里的那份恍恍惚惚的不踏实感,又到底来自哪里?
在水中飘飘荡荡的身体,亦如她此刻飘忽不定的心。高木子望着陌生的、漆黑的海底世界,恐惧像是开了闸洪水,一股脑的汹涌压来。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全世界孤立的孤独绝望,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不轻不重的跳着杂乱无章的舞步。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钝钝的疼痛开始泛滥开来。
捂着脑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向着身下的黑暗下沉。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沉下去,向上游!快点向上游!
但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跟她说:放弃吧,别再挣扎了,没有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吧。
身下是无底的漆黑深渊,头上同样是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暗。高木子缓缓抬起右手,向着那个遥远的、早已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海平面,那个象征着光明和希望的海平面,无力的、遥远的,够着。
“是,我安排你的业务确实有点多。但是,不管业务多少,完不成,那就是你的问题。你要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告诉我业务太多忙不过来。”
“你想想我统共给你安排了几件事情?你哪一件事情做好了?一天到晚的你到底在忙什么?看起来你像是一点都没闲着,但是你的业绩呢?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任何的成绩出来?”
“你为什么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只能在同一时间集中精力处理一件事情?其他事情发生了,难道就不需要及时处理吗?难道你的能力就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情是吗?我们这个业务就是要同时能够兼顾所有的事情,如果你的能力就只能这样,那我觉得你就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工作了。”
“我说过了,相同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你是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干了?”
“高木子,你现在是在质疑我的命令吗?是我现在安排你的业务你不打算做了是吗?”
“哎,你看见了吧,怎么骂她,她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就讨人厌。一天到晚装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想想就她那德性,装得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吗?”
“她说,前两天去医院查出来患上了中度抑郁症兼中度焦虑症,我现在可不敢使唤她,万一不小心跳了楼了,再赖上我,那岂不晦气?我呀,就当没她这个人,看见也权当没看见。”
“哎呀,烦死了,看见她那张脸就烦。没什么好乐的,一天到晚乐什么乐?”
“烦人,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像是全世界都欠她似的。”
“我呢,也知道你工作很认真,之前呢,对你的态度也确实有失妥当。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哈,咱们这个部门可能不太适合你。要不然,你找其他部门问问,看看能不能移动。你看好吧?”
“不好意思,虽然我是没什么意见,但是上面的大领导不同意,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次部门移动的事情,看样子只能作罢了。抱歉哈!”
“不好意思,领导不同意!”
“不行呢,那边的大领导还是觉得外招比较好。不太喜欢内部移动。”
不,不,不,不……高木子想起,全世界都曾或明示或暗示过她的’不合时宜’。
一滴泪,顺着酸涩的眼角被挤出了眼眶,没等被看见,就溶进了咸咸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