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姬语耷拉的眼皮微微睁大, 抬手擦了擦眼。
他这么温和纯良的队友, 怎么拿着刀?而且说扔就扔了?看架势,还是朝着别人颈动脉去的。
“不好意思,手滑。”
谢眠淡淡道。
而且这刀哪来的?刚才他通过留在这里的“真实之眼”,看到谢眠一直都坐在病床边上没有动啊!
——因为身患白化病病重而被选中进入乐园,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却始终没有告诉自己现实身份和住处的人。
步峥打招呼后, 医务室就陷入寂静, 只有柳夜蜷缩着身体疼痛的喘息和呻i吟在回荡。
虽然这样说, 他脸上却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目光看着谢眠好像在看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不过以前的恩怨还是待会再说吧, 现在病人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了, 需要马上进行检查。”
他拿着手提箱大步走进来, 蹲身想要查看柳夜的情况, 却忽然微微侧了侧头。
姬语感觉到两个人之间诡异气氛, 迟疑着道:“你们之前……认识?”
步峥:“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后来闹了些矛盾, 眠眠现在大概对我很失望。”
虽然记忆已经隔了一百多年,但他并没有忘记这张脸。他曾经身为轮回者时候的队长, 步峥。
一把手术刀贴着他脸颊飞了过去, 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步峥发现他的时候,他为了不让自己在发病时候发出尖叫让怪物察觉,用指甲掐着手臂,已经掐得鲜血淋漓。对方就撕下了身上的衣物给他包扎,也是用这样的声音,一下一下将他安抚。
只不过,那些记忆实在太久远了。久远到很多细节谢眠已经记不清。
步峥单膝跪在地上, 伸手想要去摸柳夜的额头,余光却见到谢眠拿着刀的手,折射出寒芒。
他叹了口气。
太久没见谢眠,他还想要和对方平和深入地交流,不想现在就撕破脸皮。
男人的声音非常动听,有些低哑,像是as.mr,让人心甘情愿想要走进他所述说的那个白昼之中。
谢眠低眸看着。
对方的语气,让他想起很久远之前,自己刚进乐园,状态还很不稳定,在怪物马戏团里生死挣扎,发病的时候,一个人躲藏在杂物间里扛。
——其实很多时候,他看着回忆里的自己,就好像是隔着一层非常浓郁的白雾,还有生与死间遥远的距离,看着陌生的自己在上演一幕幕情景戏。
他甚至觉得那并不是自己。
在灵魂扭曲成怪物重新活过来时,他唯一遗留在自己畸形的灵魂里的,只有死时强烈不熄的怨恨。
怨恨、扭曲、混乱、畸形、欲i望。
这就是乐园怪物的构成。
步峥的安抚似乎真的有奇效。
柳夜的颤抖渐渐停止了,脑海里针扎似的疼痛舒缓过来。
有些片段刚浮现,又被压制下去。
柳夜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一个白发绯瞳的男人,气息让他感觉很亲切。
“你还好吗?”男人温和问他。
柳夜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眼眶里居然一直在流泪。止不住地流着。
一种浓烈的怨恨和悲伤刚升起来,但是瞬间,就又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幸福满足感压制了下去。
“还、还好。”柳夜耳朵垂在脸颊边,脸有些红,小小声说。
他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又好像是下意识忽略。
直到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伸向他。
一个熟悉的、低柔的声音问:“能站得起来吗?”
这声音让柳夜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一种毛骨悚然的畏惧恐怖感升起,让他甚至想要拔腿就跑。
他把头抬起,就看到自己队友那张漂亮糜艳的脸。
柳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怕。
明明队友这样热心肠,见他头疼就把他送到医务室,还一直守在他身边。从他离家之后,已经很少遇到这样关心他的人了。
但他还是不太敢去握那只漂亮的手。
柳夜很愧疚。但还是低下视线,耷拉着耳朵,装作看不见。
谢眠的手悬在半空。
片刻,他漫不经心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
最后步峥扶着柳夜站起身坐到椅子上。
这一回,谢眠没有阻止步峥。
步峥摸了摸柳夜额头,道:“有些发烧。应该是因为发烧和精神焦虑所引起的急性头疼。我开些消炎药,吃完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说着,他熟门熟路地去一旁的药柜里拿了几盒药要出来放到柳夜手边桌面,看架势,似乎还真是这所修道院里的医师,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
谢眠拿起药盒看了看,又随手扔回到柳夜怀里。
“生病了记得按时吃药,乖乖休息。我帮你去向节目组请假。”他语气十分温和。
又转头对姬语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和这位步先生出去叙叙旧。”
姬语的目光还在谢眠手里的手术刀上,闻言下意识出口。
“不行!”
刚才谢眠都动刀了,放任他们两个独处,岂不是要打起来?
什么曾经好友,明显是有深仇大恨啊!
——姬语真的没想到,这节目组里一个个妖魔鬼怪就算了,他这位硕果仅存的、平时看上去优雅又有礼貌的正常队友,底子下居然是个疯批!
他真怕谢眠冲动把人捅死了,连带着作为队友的他一起上社会新闻。
“没事,我们只是叙旧而已。麻烦你在这里照顾好病人了。”
这回说话的人却是步峥。
而且一边说着话,他还一边蹲身把刚才那把划过他脸颊的手术刀给拿了起来,十分淡定地去洗干净放回盆里,然后温和看向谢眠,“走吧?”
谢眠没有回他,玩着手术刀径自走出医务室大门。
步峥摇头笑了笑,也提着手提箱跟了出去。
姬语瞳孔地震,喃喃自语道:“现在的人,为了追求刺激,已经这么不珍惜生命了吗……”
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似乎有东西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回头一看,那只垂耳兔正在低头艰难地看着药盒上字盒蚂蚁一样细小的简介,左边毛绒绒的耳朵不自觉在他的宝贝粉红眼镜上扫来扫去。
姬语胳膊上一阵鸡皮疙瘩升起,没空再管谢眠和步峥的事情,咆哮道:
“死兔子,住耳啊!!!”
*
两人一同往修道院花园深处走去。
修道院植被很多,树影摇曳。白昼之下。光明和阴影共存。
两人一直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步峥先开了口。
“眠眠,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语气无奈,“之前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队里被困在黑暗花园里已经大半个月,已经弹尽粮绝,那一层的守门怪物还在附近逡巡,虎视眈眈。我们的出路只剩下最后一条,就是启动献祭□□,打开花园大门。”
“你应该知道,一直以来,我很少会放弃队友,除非只是迫不得已。”步峥耐心地解释道,“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原因,就用□□放倒你,只是不想要你感觉到任何痛苦,我没想到你会清醒过来……幸好你醒了过来,不然我现在,应该就见不到你了吧?”
“如果不是我当时的能力不足,又怎么必须依靠献祭的方法,才能够闯出副本……回到这个世界后,我一直都在后悔。是我作为队长……没有保护好你。”
“幸好你也逃出了乐园,而现在我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你不受任何怪物的伤害,即使是当年的怪物之王拉菲格尔,也不再是我对手。”
“但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秩序开始崩溃混乱,邪恶也开始渗透过来,再这样下去,人类会被灭绝,世界永无安宁之日,我想要好好保护你,也需要你对我的帮助,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并肩作战,这一次!不会再有分离。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步峥认真道。
“回来我身边吧,眠眠。”
说完,他转头望向身边的人,却发现对方还在玩着手里的手术刀。凌厉的刀锋像翩飞的蝴蝶在他指尖跳跃,他睫毛低垂,侧脸危险,在静默中,又似乎带着一种难言诡异的妖冶疯狂。
“步先生,你似乎搞错了一点。”谢眠低柔开口道,“我叫你出来,并不是要和你叙旧,也不是要听你给我解释原因的。事实上,当年的事情步先生做得正确与否,都是步先生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步先生的性命。”
步峥皱了皱眉,意识到一点不对,纯白圣洁的力量从他手中涌现出来了些许。
蔷薇之枪放在他的手提箱里,随时可以取出。
“我听我很多朋友说,活人的血肉尤其甜美,并不像怪物一样酸涩难吃。可惜我还没有尝试过,有些好奇。步先生能够满足我小小的好奇心吗?”
谢眠十分有礼貌地询问道,又歪了歪头,勾唇懒懒道。
“就当是……步先生说要给我的补偿好了。”
步峥凝眉看着他。
虽说轮回者在饿急了的时候会吃怪物,甚至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吃人。但怪物的肉酸涩难吃,人的肉也论不上甜美。
会觉得人肉甜美的,大概只有怪物。
可来到s市之后,步峥已经在周围观察了几天,却并没有在谢眠身上感觉到怪物混乱疯狂的气息。
因此,他才大致确认了对方灵魂应该并未产生扭曲畸变,才会主动现身来见对方。
谢眠右手握着手术刀在自己的掌心比划着。
他在步峥的手提箱里感觉到了一种连他也感觉忌惮的力量。
想要杀步峥,他需要完全解放自己的灵魂本体。
到时候这具身体还能不能保存,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
应该会很好吃吧,他想。
凝聚了他死亡时候大部分恨意的生者血肉,会不会比活人的阳气,更加让他满足?
他不知道。
但他却已经感觉到从灵魂里所传递出来,源自于本能的饥饿、贪婪,还有欲i望。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优雅动听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前方拐角,塞缪尔从树影里缓步走出。
他穿着节目组所发放的白色修士服,微长的黑发蜷在脖颈,单片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俊美犹如神话之中的圣洁雕塑,没有被眼镜遮掩的那只眼睛却漆黑如深渊。
看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元~节~乐~园~之~主~给~大~家~发~红~包~啦~(评论区留言获得恐怖乐园一日游门票)
谢眠看着眼前的熟悉的人, 捏着指尖的手术刀,慢慢转了个圈。
既然如此,回收清理的事情还是待会再做吧。
“深呼吸,孩子。”他的手收了回来,温和地对地上蜷缩颤抖的柳夜开口说道,“不要去想痛苦和让你恐惧的事情,想象一下阳光、白鸽、鲜花,还有,美好的回忆、爱你的亲人。没有人会伤害你……”
步峥定定看了他一眼, 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