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在朋友圈发了大事专用九张图,结婚证、婚戒、婚纱照。
男主角就是去年七夕节和罗薇一起看电影的男士。
隔两日,罗薇抽空来林霜店里坐坐,两人近来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罗薇看着胖了一点,气色很好,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泡泡。
“恭喜修成正果。”
“谢谢你的祝福。”罗薇笑嘻嘻从包里抽出红色请柬:“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这年头流行电子请柬,郑重其事的纸质请柬倒是不多见,罗薇说请柬出自她公公婆婆之手,两个退休老人戴着老花镜写了好几天,做法略显老派,但诚意十足,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很暖,又说婚礼大小事宜,都是公婆两人忙前忙后,用心操办。
看得出来,罗薇对夫家十分满意。
和睦之家,当然比孤儿好。
林霜看着喜帖,婚礼时间就在这个月底。
“好快。”
罗薇摸摸大衣下微凸的小腹,眨眨眼:“本来想挑个好日子的,没办法.......再拖下去,我的肚子就等不及啦。”
林霜微诧,反应过来,面上堆满笑容:“原来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没想到我半年的时间,把恋爱结婚生子一口气搞定了。”罗薇笑道,“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遇上对的人,一切都很快的。”
“你和周正一起来喝喜酒,一定要来哦。”
罗薇抽出另一张喜帖:“这张是给周正的,本来还想约周老师出来坐坐,给他打过电话,可惜他今天不在学校,去宛城开会了。”
她大大咧咧把喜帖递给林霜:“我跟周老师说喜帖放你这儿,让他有空过来取。”
林霜点头:“好。”
这张请帖在奶茶店里搁了好几天,林霜某一日看见,才突然想起来,周正一直没来过。
他们极少见面,在信息时代盘根错节的交际网里,像两片毫不相干的树叶,由一根极细透明的蛛丝牵上那么一点关联。
很奇怪,明明一个电话、一条微信就能找到的人,林霜却偏偏绕过。
看见张凡,林霜问他:“周正这几天很忙?”
张凡点头,“年底了嘛,学校本来就忙,他班上有个学生住院,他这几天都往医院跑。”
“老板娘你找周正有事?”
林霜淡声道:“没什么事情,前几天有个朋友问起他来。”
期末教学任务已经够忙的了,还有年底的各种总结报告和绩效考评,年级里还连着大小月考和期末联考,偏偏这节骨眼上,班上一个学生上课突然病倒,学校直接喊了救护车,周正陪着学生到了医院,来来回回做检查,是个先天性突发病症,好在不算严重,医生建议做个腹部手术,住院两周,休养一个月。
学生家里在北泉市下属的乡镇,父母工作都忙,周正好不容易等到家长过来接手,孩子性格要强,听说要开刀住院,重点班学习强度高,老师讲课节奏快,这一休养下来,不仅学业落下来,连这个学期的期末考都错过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学生当着爹妈和周正的面哭起来。
周正和学生父母商量下来,在孩子身体和精力允许的情况下,班上各科课代表每天收集一份讲义和错题集,周正定期送过来,也帮忙安慰安慰学生情绪,补补落下的功课。
他连续几天五点半到校,晚上十一点离校回家,从早到晚处于高负荷状态。这天三节课满加自习班会,下课后周正去了趟医院,从医院出来,回到办公室还有开会总结和期末报告,周正一头扎进办公桌,忙完一看,办公室空空,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学校食堂已经关门,周正步伐沉慢,穿外套出了学校,去校外的小吃街找点东西果腹。
南方冬天阴冷潮湿,北泉市已经好几年没有痛快下过雪,风里挟裹着雪粒子扑在衣服上,周正总觉得脸上有粗粝又冰冷的痛感,伸手一摸,却又浑然无物。
他脑子凝成浆糊,身体也疲惫,路过灯光暖馨的奶茶店,脚步再也挪不动,顿了顿,闷头推门进去。
门铃“叮咚”一声。
林霜今天留得稍晚,正在操作间清点库存。
周正就站在门口,没走进去,手揣在大衣兜里,对着里头的背影说话:“还有什么喝的吗?”
“周老师?”
两人都看着彼此。
时隔数月,他再次踏足这里。
“还有喝的吗?”他低头看了地面一眼,又抬头看她,眉眼疲倦,语气沙哑,像只饥肠辘辘的大型动物,“随便什么都好。”
“有,进来吧。”林霜转身,进了吧台。
她听他脚步声又沉又慢,整个人也显得钝钝的、漂离的。
“累了吗?”
“有点。”周正垂眼。
“坐一会吧。”
周正挑了个近旁的位子坐下,陷进柔软的椅子里发呆,林霜系上工作围裙,挽起袖子洗手。
他背脊一向都很直,此刻肩背微微弯着,两眼放空,神情也有些呆滞。
林霜瞄了他一眼,把关掉的音乐打开,调成舒缓模式。
周正晃了一会神,在流淌的音乐声里眯起了眼。
听见细细鞋跟的声音,他旋即回神。
林霜端着热饮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巧克力牛奶,不会很甜腻。”
“谢谢。”入口丝滑,微微苦涩,带着巧克力的香气,提神醒脑。
“最近很忙吧。”
他点点头:“嗯。”
“今天晚上不是没有晚自习吗?这么晚了,周老师是去学校转转,还是刚下班?”
“办公室有点事情,刚下班,路过这里.......我进来看看。”
他只是想进来看看她。
林霜默然:“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她把罗薇的喜帖找出来给他:“罗薇给你的请柬还在我这儿。”
“谢谢,我忙忘记了。”
一杯巧克力牛奶喝完,他起身告辞。
林霜送他出门。
推门的那一瞬,冷风和夜色遽然扑在身上,两人都停住脚步。
他挡着风,回头问她:“天晚了,你......怎么回去?”
“待会有朋友来接我。”
周正了然“唔”了一声:“快下雪了,风很冷,你别出来。”
她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轻声告别:“欢迎下次再来。”
周正埋头往外走,风的呼啸灌进耳里,这句轻飘飘的话遗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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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新近见面的这一位是位公司小开,年纪虽小,但嘴很甜,为人处世圆滑上道,而且鞍前马后,照顾起人来格外的熨帖。
孤男寡女之间很难界定彼此的关系,见过几次面,吃过两顿饭,时不时聊聊,说是朋友,可又有那么点意犹未尽之处,说是恋爱关系,又还没达成道德上的契约关系。
北泉是小城市,风俗依旧传统,林霜自开了奶茶店后,有了社交圈,不再宅居家中当咸鱼,她姑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奶茶店周边那么多双眼睛,目睹一开始的polo衫先生到如今这位,从沸腾八卦之心到如今习以为常,搬着板凳数她身边男人的存活期。
罗薇的婚宴在周六中午,按照北泉的婚庆风俗,喝喜酒也有先来后到,林霜和罗薇有点交情,婚宴开场前十分钟到即可,留点时间和新人拍照留念,婚宴散场走时还能寒暄几句,周正这种不知何因被邀请出席的,踩点至,奉上红包表达心意,吃到差不多就可先悄然退场。
林霜不想早去,在家里磨磨蹭蹭换衣服,小开弟弟忠心在楼下等她,当司机把她送到酒店去。
半路上她看见路边一个人,穿黑色呢子大衣,肩背清瘦,两手插在衣兜里,耳朵里塞着耳机,低头在人行道上走路。
说来奇怪,她偶尔会在北泉高中之外的地方遇见他,比如宛城的大学城和那家国营饭店,每一次他的角色都和别人联系在一起,构成一种侧面勾勒他的重要方式,深厚感情的兄妹、忘年之交的师生、被放弃的心仪对象,从来没有一次,她是单独遇见他,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周正。
到达目的地,林霜下车。
小开撒娇:“真不带我去见你朋友?”
“下次吧。”
“给你长长脸也好啊。”
“我可不想你给我丢脸。”她拍拍男人的脸颊。
小开噘着嘴开车掉头。
林霜正好和周正同时到达,新郎新郎已经在宴会厅准备婚礼入场,他们在主人的指引下入座,两人被安排在同一张桌上,位子相邻。
这桌大半都是罗薇的高中同学,几乎都是陌生的脸,周正来自理科班,满桌没一个熟人,林霜看见几人略眼熟,但全然叫不上名字。
桌上人已经寒暄了一遍,两人来得晚,林霜一下子吸引了满桌人的注意力,把身后跟着的周正埋得默默无闻。
“林霜,好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林霜含笑:“记得啊,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你也是啊,还是那么漂亮。”
“你男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她明明跟周正一起入座,大家却自动把周正划出了那个范畴。
美女的配对要么是金光闪闪,要么是同等颜值的帅哥。
“我单身。”
同学惊诧:“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我记得你们感情很好,一直形影不离的。”
林霜一脸随和又迷糊的笑意。
她的男朋友可真不少,每个感情都很好。
“是高中那个高高帅帅的篮球队长对不对,长得像流川枫,叫.......叫什么来着?”
“李潇意。”
“对对对,李潇意。”
林霜在心里翻白眼,埋进黄土的前尘往事都被翻出来,面带微笑:“他啊,我们很早就分手了,大学就不在一起了。”
“为什么分手啊?”
“好可惜,那时候你们一对金童玉女,大家都很羡慕,怎么会分手?”
“对啊,我们一直以为你们会一直恩爱下去。”
林霜潇洒回应:“他大学去了国外读书,投奔了资本主义的怀抱,异国恋太麻烦,索性就断了。”
众人“哦”了一声。
“异地就很烦了,异国更麻烦了。”
“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肯定有好多人追你,后来你有谈过恋爱吗.......”
“我们班的某某你还记得吗?他一直记着你,去年开同学会他还找你来着.......”
火力全怼在林霜一个人身上,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左一句右一句有话题抛出来。
“想喝点什么?”她身边有人站起来,拧开桌上的饮料瓶,扭头问她,音量略高,“可乐、橙汁还是椰奶?”
“橙汁吧。”她愉快回他。
“好。”
周正取过她桌上的杯子,用茶水烫过,把残水倒在自己杯里,斟满橙汁递在她面前,而后取过她的碗碟筷勺,一样样用茶水烫。
这动作其实不起眼,但他站着替她服务,神色自然而然,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仔细又妥帖,又是在总目睽睽之下,每一下都挡着众人想开口说话的**。
烫完碗筷,他又去舀汤,柔声问她:“先喝点汤好吗?”
“可以。”林霜微笑:“谢谢。”
“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来只蟹腿吧。”
旁边有人插话:“你们两个认识的啊?”
“刚刚在路上遇见。”他一向话不多,这会却很有表现欲,扭头问林霜,“你是新郎还是新娘的同学?也是北泉高中毕业的吗?”
“嗯。”林霜低头喝汤,“你呢?”
两人兴致勃勃聊起来,周正全程提供暖心服务,眼力劲挺好,挟菜递纸,剥皮去壳,十分殷勤。
众人一看这架势,一时也不好插嘴,男人看着眉清目秀,没想到谄媚到令人发指,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林霜舒舒坦坦吃完了这顿饭。
两人敬完新人酒,离开了酒宴。
北泉高中离这不远,周正是走过来的,也打算走回学校,他扭头看看林霜:“你......回奶茶店吗?”
林霜垂眼“嗯”了一声:“一起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隔着点距离,默不作声走在路上。
“要不要听歌。”他手伸过来,一只耳机摊在手心,“听点音乐,心情会好一点。”
“我心情很好。”
话虽如此,林霜还是接过那只耳机,塞进了耳朵。
欢快的音乐流淌出来,钢琴和清脆的乐器敲击的声音:“叮叮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叮.......”
像夏夜的星空一颗颗从天幕坠落,掉在少女的裙摆上,也像鸟儿在电线上的雀跃。
音乐的曲目很杂,大部分都是小众音乐和英文歌,男人走在她身边,穿着单薄的呢子大衣,两手揣进兜里,不急不缓走着,她的思绪跟随音乐节拍跳动,步伐渐渐和他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