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旭日在天边懒洋洋伸了伸腰,刺透黑暗的幕布。小麻雀又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沉睡了一晚的村庄醒了过来,人们继续着周而复始的劳作。张小满从客厅躺椅上直起身子,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颈。
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心里装着太多事,怎么可能睡得着。侧过头看了一眼酣睡正甜的妻子,悄声走出卧室。躺在父亲平日小憩的躺椅上,盯着天花板上一格又一格的方块,心中一团乱麻。
在洗手台用凉水抹了一把脸,揉揉满布血丝的双眼。母亲已经备好了早餐,张允熙正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妻子双手叉腰笑骂斥责。张小满感到自己冰冷的身子,有了些许暖意。快速喝完一碗稀粥,擦了擦嘴,抬腿往外走去。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纠缠,又不停地了断中,挣扎前行。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李庆家门前。李俊正在双手支着下巴,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呆。张小满轻咳一声,李俊抬头怔怔地打声招呼,“满叔。”
“你爸呢?”
李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妈在家吗?”
李俊指了指门内,“在里面打电话。”
“好,我先找你妈聊点事情。不要走远了,回头满叔还有事问你。”
看着李俊点头应下,张小满摸了摸李俊的头,走了进去。蒋风拿着电话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一脸焦急。看见张小满走了进来,连忙迎上来,“满哥儿,有啥事啊?”
张小满看着蒋风紧握手机,皱眉道:“我的事不急,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李庆一晚上没回来了,”蒋风急声道,“打电话也打不通,不晓得是不是出了啥事。”
“他昨天啥时候出去的?”
“昨天下午,他说去县城办点事,让我晚上不要把门反锁,说办完就回来。但是,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我就给他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打不通。”
“他在县城有没有啥朋友,兴许是在朋友家里过夜。”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
蒋风摇摇头,“这时节工地都还没有开工,以前工地上是有几个狐朋狗友,但没有住县城的,都是乡下去打工的。”
张小满安慰道,“你先不要着急,或许他有什么事去工地了,他又不是三岁娃娃,总不会走丢。这样,我马上开车跟你一起去县城,他打工那个地方你晓得吧?”
蒋风连忙点头,“晓得,去年给他送东西去过一两回。”
蒋风收拾完东西出门,摸着李俊的脸,柔声道:“俊娃,妈跟你满叔出去办点事,你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无聊就去满叔家里找允熙耍。”
李俊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在蒋风眼前晃了晃,“晓得了。”
张小满听着手机导航的播报在乡道上疾驰,从后视镜看到坐在后排的蒋风紧咬嘴唇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先找着李庆再说,这时候就别给她心里添堵了。
车子快要开进县城市区的时候,蒋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山寨手机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播放着下里巴人的广场舞曲,将魂不守舍的蒋风吓得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掉落。来不及查看电话号码是谁的,蒋风直接接通了电话,“喂?”
“喂?是李庆家属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我是他妻子,你是哪个?”
“我是县城派出所的警官,麻烦你到派出所来一趟。”男子的声音有些生硬。
“是李庆惹了什么事啊?他现在在哪里?”蒋风不安道。
“你先过来,具体事情到了再说。”
“好....是现在吗?”蒋风有些紧张地问道。
“对!记得带上身份证。”男子快速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张小满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蒋风开的扩音,而是手机的听筒喇叭声音实在太大。用这手机跟别人打电话,张小满自认是不敢的,这和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有何区别,实在难谈什么**。将车子临时停靠在路边,扭过头对蒋风问道:“现在是要去县城派出所,对吧?”
蒋风还没有从接听电话的紧张情绪中走出来,听到张小满的问话,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是.....嗯!到县城派出所!”
张小满见蒋风胆战心惊的样子,一边重新输入导航目的地,一边安抚道:“你先别乱想那么多,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李庆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惹不了什么大麻烦。更何况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着,他也会为孩子多考虑一下子的。”
蒋风听得连连点头,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满哥儿说的是,他虽然莫有什么大本事,但这几年也从来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
瞟了一眼蒋风不断捏搓衣角的手指,有些颤动。张小满迅速重新发动汽车,油门踩得比之前更深一些。十多分钟后,在派出所门外将车停好,蒋风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急匆匆往派出所内走去,张小满连忙跟了上去。
刚进派出所大厅,一个25岁左右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警官,胳肢窝夹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迎着蒋风和张小满走了过来。对着蒋风一脸严肃道:“是李庆家属吗?”
蒋风声音比平时矮了半截,“是.....之前一个警官给我打的电话,让我过来的。”
年轻警官将胳肢窝下的文件夹拿在手上,“身份证带了没有?”
蒋风连忙从衣服兜里取出一个花布钱包,取出身份证,“在这,李庆呢?”
年轻警官接过身份证比对了一下文件夹上的身份证号码,又瞟了一眼蒋风的相貌,“跟我来吧。”回头看到跟在身后还有一人,指着张小满道:“他是什么人?”
张小满取出一张名片,“我是他们邻居,跟李庆是小学同学。”
年轻警官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德川大学数学系大学教授?那你应当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说。算了,你也跟到一起吧,这时候有一个人陪着总归要好点。”
听着警官的话,张小满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跟着警官左拐右拐,一路无话来到了派出所停尸房。心中某个猜测终于被证实,偷偷瞧了一眼满脸懵懂的蒋风,张小满嘴巴有些发苦。
年轻警官一下推开停尸房的大门,一股刺骨的凉气迎面扑来。蒋风终于反应过来,“警官,你不是说带我们找李庆的嘛,跑到这来干啥?”
“没错,躺在这里面的可能就是他,待会儿请仔细辨认一下里面的是不是你老公李庆。”
蒋风脚底一发软,就要倒下去,张小满连忙过去一把扶住。蒋风双眼无神,拼命摇头道:“不可能,肯定不是。警官你肯定弄错了,我老公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年轻警官叹了一口气,像是见惯了这类场景,语气平淡道,“今天早上有人在城郊工地上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在尸体身上找到一个钱包,”说着拿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褐色的男士短皮包,“里面的证件是李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老公的钱包?”
蒋风盯着褐色的钱包,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
年轻警官摇了摇头,走到停尸台前,拉起盖在上面的白布,“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相信你老公已经遇害,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睁大眼睛辨认清楚这具尸体是不是你老公李庆。如果真是你老公,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杀害你老公的凶手,还他一个公道,你也不想你老公死不瞑目吧。另外,尸体的情况有些复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多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特征。”
张小满扶起蒋风,颤巍巍地走到台子前,这才瞧见台子上的人形物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只是一滩烂肉,脸上的五官乱作一团,模糊不清。只有身体骨架算是完整,勉强能看出四肢的情况。
蒋风胃里一阵翻腾,喉咙一动就要呕吐,又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强自忍住。当看到尸体右脚绷带上打的三个小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张小满也注意到了那只缠着绷带的右脚,轻轻拍着蒋风的后背。蒋风努力平复了一下,带着哭腔对警官说道“是我家男人,那个右脚上的伤是他过年前在工地不小心砸到的,绷带上的结是我家小子给他爸绑的,打了三个结,说是代表我们一家三口......”
年轻警官又轻轻地给尸体盖上白布,认真地说道:“既然已经确认,那么从现在开始请你配合我们一起找出凶手。”
愤怒,悲痛,无助,这一刻将平时在村里有着“强悍”之名的蒋风,变得脆弱不堪。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张小满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还是怪自己迟疑了太久,终究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