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钱钏看着掷在地上的银子,心中感受到莫大的耻辱。
但她知道,在生存都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她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对自己尊重。
地上的银子没有错。
她按捺住堵成一团的心情,将银子捡起来,强笑道:“多谢客人!”又问:“客人是来寻亲吗?可要在七里镇住下?”
老谢道:“寻个鸟……”
“老谢!!!”领头汉子肃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老谢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领头汉子见他不再言语,方转头对钱钏道:“……是来寻亲的。”却不向她打听镇上的情形,问道:“镇上可有客栈?”
这一问,正中钱钏下怀。
钱钏道:“七里镇极小,客栈没有,倒是有一家脚店,只怕不大干净……”
她在心中给镇上唯一一家脚店道个歉。
领头的汉子轻轻皱眉,又问:“那,可有哪里合住的地方?”
钱钏心中暗喜,道:“嗯……我们县里的李老爷家。他家在镇子上有个小院子,平日里收拾的干净又舒适,若能住到他家院子里去,定惬意极了。”
领头的汉子想了想,便道:“那就有劳小娃娃带咱们去瞧瞧?”
其实,他二人只是打个前站,后头还有主家要来,否则,只凭他二人,随便哪里糊弄几晚就是,哪里还需要住什么院子?
钱钏并不明白其中关窍。
得了话,忙领着两人往李青御家的院子去。
到了小院前,钱钏且不拍门,先向已下马的两人,为难道:“这院子是可以租的,就是……”
李家的院子比京城,府城,乃至于县城,都算不上极好。
奈何两人一路行来,瞧见得无不是冬日萧条之色,再对比小镇上,再没有比这院子更好的去处了。
因此,勉强算满意。
只不知她说的“就是……”后面是什么。
领头汉子还未开口,那老谢先不耐烦起来:“就是甚么?你倒是一气儿说完,吞吞吐吐的,成个什么话?”
钱钏陪笑道:“就是,这院子,他们不租短租!”
她早就瞧出来了,这两人未必是真寻亲,若来办点甚么事,定不能久住,或许来住上一两晚便走,就太不划算了。
她岂能随便放过这条大鱼?
这两人确实是来办事,却不止住一两晚。
领头汉子便问:“那须得多少时日?”
钱钏道:“半年起租!”
见那老谢又要生气,忙接道:“我和他们好好说说,估摸……最少也得一季。没得人家收拾出来的院子,才住没几天便没人住了,岂不白耽误工夫?”
领头汉子抬手拦住正要发作的老谢,问道:“若只住上一旬呢?”
“这……”钱钏假作为难。
领头汉子又问:“一月多少租钱?你可知道?”
钱钏狮子大开口:“听说是五两银子!”
其实她本来打算报二两银子的,若他们讲价,就换成一两也使得。
但他们方才随手便扔给自己一块银子,就知道他们不是缺钱的主儿。
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领头汉子还未开口,老谢便道:“娘的,不过是十几两银子,在这里唠叨半日……”
领头汉子看他一眼,等他闭了嘴,方道:“咱们付三个月的租钱,至于住多久,到时再说。”
钱钏满意极了,忙应声,上前拍门。
开门的依旧是那位老仆。
钱钏上前向其说明,老仆十分惊讶,道:“少爷上回虽有提过,却未想到这么快。”
原来,钱钏上次和李青御说的时候,他当时虽生气,后来到家里再被刘姨娘念叨一回,便又想起钱钏的话,觉得也有道理。
所以,这次钱钏一说,他就应了。
这倒好,省得钱钏多费口舌向老仆解释。
两边都说通,后头的便好办了。
他们将那俩汉子带进院子,汉子瞧了瞧,见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里头收拾得十分干净,满意地点了头。
要掏银子时,钱钏非要写租契。
老仆拿出纸笔,钱钏却不大会写,只得将笔交给那位领头汉子。
那汉子将契写了,画了押,钱钏方知他姓田,老谢唤他“田大哥”。
田大哥画完押,老谢便从怀中摸出两锭十两的银子,交给老仆。
老仆拿了剪刀,将其中一锭铰开,正要拿称去称重,老谢道:“还称个甚?”
随手拿了其中一块小的正要收回怀中,却见钱钏骨碌骨碌大眼睛盯着直看,笑道:“小娃子,这块赏你了。”
说着,将那小块银子扔了过去。
钱钏喜得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口中忙不迭地道谢,又说:“两位一看便是贵人,此次办事,必定马到成功……”云云。
田大哥无奈地笑笑,老谢面上带了些得意,嘴上却道:“你小娃子懂个屁?!”
院子租了出去,钱钏也得了赏钱,和李家老仆及老田老谢道了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镇上私塾还未散学,钱钏将今日得的两块碎银子贴身收好。
在县城买的饼子早就在回来的路上揉碎了,当时她还心疼了一会儿。
现在财大气粗起来,早就忘了那回事。
才到手的银子且不急着花用,只拿出几个陆濯给的铜板,到镇上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
等陆桢散了学,两人找个僻静地方坐了,一起吃饱,方回靠山村去。
两人到村头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分。
因冬日天黑的早,村里有的人家早早就掌了灯。
二人转过村头柿子树,正要进家门,忽见陆屠户从门里出来。
“贵林叔?”陆桢叫道。
“嗯,”陆屠户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是他二人,松了口气,随口道:“三儿散学回来了?”
边说话,脚下却不停,不待陆桢再问,匆匆离去。
陆屠户家虽与陆伏贵家关系不差,三婶子也常来寻张氏说话,陆屠户本人却极少到陆伏贵家来。
在钱钏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在乡下串个门,还是很正常的——虽说张氏和陆屠户的关系有些不大正常。
两人回到家中,却见家里一团黑。
东西厢房也就罢了,陆伏贵所住的堂屋竟未掌灯,这可是奇之又奇。
陆伏贵虽身子不好,但哪怕在夏日,天即使不晚,夜里也会早早点上灯。
这个习惯还被钱钏暗地里笑过,说他那么大年纪了,难道还怕黑?
不过,不点就不点,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但,正屋里也没听到张氏和陆栓儿的声音,这可就真的奇了。
明明陆屠户刚刚才走,她们不可能不在家。
钱钏和陆桢对视一眼,均觉不同寻常。
两人都放轻了脚步,先到灶房,见里头冷锅冷灶,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往堂屋去瞧。
谁知才走到门外,忽听里头张氏的声音:“谁?”
两人一定,住了脚步。
“是我!”陆桢道。
“是三儿啊,下学了?”堂屋西间的窗内突然亮起灯来,过了一会儿,张氏手里掌着油灯,从里屋到外间,又将油灯放到桌上。
“串儿也回来了?”张氏站在门内,向外张望,见只有她二人,扯扯唇道:“赶紧去煮饭吧,我刚刚竟睡着了,也不知你们啥时候回来的,你爹也睡着呢,今日天寒,合该多睡一会子……”
张氏的语气虽没往日刻薄,却生硬不少,让钱钏听着十分不习惯。
只是不知道,陆屠户明明才刚走,她们怎么就睡着了。
钱钏两人,退到厨房,将火生起来,煮粥热馒头,不到半个时辰,饭菜便上了桌。
“吃饭了!”钱钏小声道,又示意陆桢去扶陆伏贵出来吃饭。
张氏本呆呆地坐在堂屋的主位上出神,听钱钏叫,才反应过来,却见陆桢要往里间去,突然像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三儿,你干什么?”
陆桢吓了一跳,顿住脚步,怯怯道:“我去叫爹出来用饭。”
“不用了!”张氏道:“你爹今日不舒坦,不出来用饭。晚些我给他端进去吃!”
陆桢听说,只好退回来,先上了桌。
以往陆伏贵也常不出来用饭,这倒没什么稀奇,只是今日张氏的态度奇怪。
钱钏忍不住往张氏面上多瞧了两眼,张氏骂道:“你瞧我做甚么?”
钱钏不和她回嘴,低下头用饭。
用完晚饭,张氏端了给陆伏贵留好的饭菜进了里屋,钱钏则先收拾碗筷,这才发现,陆栓儿居然也不在。
她心中忐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却又说不上来。
用眼神示意陆桢,他却小孩子心性,一派懵懂。
等陆桢一起将碗筷收到厨房,她便吩咐陆桢在厨房假装洗碗,弄出点动静来。
自己则偷偷溜到堂屋里间的窗根儿底下,想听听张氏和陆伏贵在里头说甚么。
哪知听了半晌,甚么里头甚么声音都没有。
最后听到张氏收拾饭菜的声音时,钱钏忙又溜回厨房,刚好张氏出得屋来,对钱钏道:“你爹说没胃口,不想吃!”
将东西放下便走了。
钱钏心下骇然:陆伏贵从头至尾,明明没有说过一句话,怎地就说没胃口了?
她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何事,直觉是不得了的大事。
收拾完,钱钏发现堂屋东间已经熄了灯,屋门也被张氏关得严严实实,似乎还上了栓。
西间里则有张氏和男子低低说话的声。
钱钏仔细分辨,知道那是陆栓儿,方晓得,原来他没吃晚饭,是因为在里屋睡觉——张氏从来怕儿子受委屈,这回居然没叫他出来用饭,更是奇异。
作者有话要说: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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